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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我如果去找男朋友呢,你也去当电灯泡呀?”

  “小严,这是我的责任。”

  泪珠儿陡然火起:“你还别跟我提责任!怎么谁对我都有责任啊?!这是我最不爱听的两个字,每个人对自已负责就完了,用不着对别人负责!再说了,如果不是为了这本书,你会理我吗?你会多看我一眼吗?责什么任啊!!”

  女编审一下蒙住了,尽管泪珠儿从来不是一个乖乖女的形象,但还是蛮听话的,平时招人疼爱,让人备感她的身世凄凉。现在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问题女孩,这让女编审一时无法接受:“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话,我恨这个世界,也恨所有的人!”

  女编审的声音倏地提高了八度,气势如虹道:“严安,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的今天并不是我们出版社造成的,不过愿买愿卖而已,我一个50多岁的老同志来给你当三陪,你至少对我还应该有一点尊重吧?!”

  泪珠儿一言不发,扭身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将所有的用品一股脑儿地往箱子里装。

  女编审跟着她走进房间:“你要干什么?”

  “我不卖了行不行?”

  “你单方面违约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去当鸡,也会把你们的钱还上!”

  十三

  “……严安,是你吗?”

  黑暗中从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令泪珠儿全身的汗毛刷的一下立了起来,她身边是久经考验的仁武,当即也吓得一哆嗦,泪珠儿手上的西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件事并不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只是刚刚能够浮头的仁武鬼使神差地给泪珠儿打了一个电话,泪珠儿极有感应地说,我正要找你呢。于是两个人约了一个地方吃饭。泪珠儿见他大摇大摆的,便问他那件事是怎么了结的?仁武道,还不是巴男的爸放的血,否则我能饶他吗?!泪珠儿又问巴男的事,仁武说这得慢工出细活儿。

  泪珠儿突然说道:“能帮我做一个人去吗?”

  “仇家是谁?”

  “反正是一个我特别恨的人。”

  “行啊,你给个数。”

  泪珠儿没说话,用手比划了一下,仁武扳开她窝下去的两个手指。

  泪珠儿看看自己的手,仿佛在下一个决心:“好吧,就这么决定了。”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在极度不冷静情况下的义愤之举,出版社方面出现了一位副社长,在做了一番劝解工作之后,他很诚恳地对泪珠儿说道,你和女编审都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又都是炮仗脾气,有冲突这是难免的,我们决定给你换一个编辑,相信你们一定会合作愉快。这个编辑是个睡不醒,性格很肉,泪珠儿表示要合作还是女编审吧,这种选择让副社长深感奇怪,但女编审得知以后却热泪盈眶。

  直到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降临,仁武用手臂卷着从大众搬家公司拿来的包大柜的毡子,肮脏不堪,他打开如麻袋片一样的厚厚的一卷,里面是一把锋利的西瓜刀。

  “真的敢杀人吗?”他问泪珠儿。

  泪珠儿极其漠然地说道:“有什么不敢的。”

  “我真想不通,像你这样的女中豪杰,怎么可能看上巴男这样的人。”

  “你不懂。”泪珠儿只是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

  毡子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泪珠儿皱起眉头。

  仁武说道:“……”他们会以为这是民工干的。”

  一切都是有备而来,只是仁武并不知道住在盛世华庭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泪珠儿的什么人,当然他也不想并且不需要知道。按照习惯做法,他扑到大床上,用毡子蒙住女事主的头,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泪珠儿已经乱刀砍下。在一片漆黑之中,他们感到有喷射状发黏的液体溅到了脸上、身上,血腥之气如暗香般移走,时隐时现。

  黑夜赋予人的胆量是不可预测的,白天不可想象的一件事,夜晚或许不在话下。只是,他们的确都被那个声音给吓住了。

  老练的仁武第一个反应是蹲下身去摸刀,他知道既是没有勇气再回身做任何弥补,也不能把凶器留在作案现场。然而刀还没有摸到,床头灯温柔的光芒撒满了室内,仁武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安,你能过来一下吗?”那个声音软软的,软到了人的心窝里。

  泪珠儿情不自禁地回过身来,她的眼前一片血光,沁婷便在这血光之中,而她自己,也正在从这血光中走出来……那是她5岁的时候,第一次从福利院出走,那时她坚信她可以找到妈妈……可是不到一个礼拜她就被送回来了,当时她头发乱如野草,脸上黢黑,一双忧伤的眼睛毫无生气,烂了的鞋子用铁丝勉强地连在一起,没有人告诉她今后会怎样,或者还有没有今后……

  她们就这样在血光中重叠地出现。

  决定做这件事并不是泪珠儿的一时冲动,而是一个了结。她就是这么想的,否则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也无论是受到庇护还是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她都不能释然,或许在她看到日记的一瞬间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不管怎么说,她在于这件事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甚至还想到了严沁婷跪倒在刀刃之下,说:你不能这样对我,安安,你这样做太没良心了,我做了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一切

  然而意外没有发生,母亲没有提前从梦中惊醒,然后在她的面前失声痛哭。

  母亲只是对她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仿佛要够着她似的,她说:“安安……我对不起你,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那只手是在垂落之际被泪珠儿无意识地接住的,四周一片寂静,失聪一般的寂静,她捧着母亲渐渐冷却的手,久久地默然不语……
  
  (《十月》200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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