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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崩牙昌抬起眼皮,看了丹青好一会儿,诡秘地笑道:“钵仔,公安佬哪有你醒目?!”

  “我?你什么意思?厂丹青惊得站了起来。

  “记不记得我们一块去电器城,你在那看盗版碟,有人撞了你一下?”

  “那么多人,我哪记得?”

  “不记得更好,就那一下,成交了,钱他会送到夜总会来。流动作业,就是公安佬跟在我身后能把我怎么样?”

  “从你们身上查到毒品就是证据。”

  “所以才要称啊,不够分量你判我什么?是我自己吸的行不行?我这个人不贪,绑在身上几公斤不是找死吗?!”

  丹青急道:“爸,我们不能做这种事,你明不明白?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崩牙昌不以为意道:“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好人,做好人有什么意思?”

  丹青闭上眼睛,几乎背过气去。崩牙昌又道:“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你有钱佬爸那里去,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用人照顾,以前挨了多少刀也没有人照顾,你回到那边去,他们破产了也还是上等人,总有办法咸鱼翻身。”

  “我到哪儿去并不重要,问题是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还像个父亲吗?!也许从你手里买货的人跟我一样年轻,你知不知道?!”

  “什么伤天害理,你跟我讲耶稣啊,这种事你以为我不做别人就买不到货了?真是没见过大象拉屎。有买的就一定有卖的,你看我不像老豆可以不认我的,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微弱灯光下的丹青脸色苍白,他突然抓起餐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对准自己的左腕,扬声道:“爸,你立刻把这些东西从下水道冲走!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你有神经病啊?!”崩牙昌也站了起来,厉声道。一边将一袋东西揣进怀里,“老实告诉你吧,你的命都没有这东西值钱!冲走?冲你的头!要死你就死,关我屁事!”说完并不理会丹青,径自收拾好作案工具,扬长而去。

  丹青呆立在桌前,雕塑一般。

  小屋的门在崩牙昌身后关上,还抖了几抖,丹青始知,他的世界不仅不完美,而且竟是一片灰色的沼泽。

  崩牙昌回到夜总会,这里的人还都在兴头上,他在更衣室的破沙发上躺下,想想不对,便起身踅回余祥里,敲开狮头婆的门。狮头婆穿着大背心,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见是崩牙昌不觉叫道:“怎么是你?都几点钟了,想搏猛占我便宜?!”

  “嗨,几十岁的人了,就是你发娇,我还嫌你老呢!”

  “呸呸呸,嘴巴黑过锅底。”

  “你赶快去我家看看,钵仔发神经要自杀……”

  “哇,你别吓我,为什么事啊?”狮头婆的哈欠打了一半,急忙问道。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失恋了吧。”

  “回头认你这种爹,当然要失恋啦。”边说边找来一对鞋穿上,披了件衣服出门口。见崩牙昌原路返回,不禁问道,“你不回家啊?”

  崩牙昌痞笑道:“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他没事的样子,狮头婆也有点疑疑惑惑的。不过等她见到丹青时,果然是大惊失色,丹青歪在椅子旁边,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狮头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他:“钵仔,你怎么比你妈还傻?!为一个女人,值吗?!”

  丹青早已不省人事。

  §

  天美的秋天、,并不是收获的季节。

  由于空调业内各大厂家的残酷竞争,也因为去年“冷夏”造成的产品积压,加之全国空调市场的需求量是1500万台,而空调生产总量却始终在2000万台徘徊,这就说明总有一部分产品是要被挤出局的。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沁婷与罗二公子最终商定,天美空调将以最为悲壮的手段杀人市场,血战到底的口号是:三年不赚钱,以利润换市场。

  今年虽然是暴热,但空调战仍狼烟四起,杀得血肉横飞。天美即便是有沁婷挂帅营销大权,仍然是举步维艰,一开始价位就急降25%,就算卖的多,也只是赚了吆喝,旺名不旺财。但在清理库存和消减仓租方面,罗二公子十分地满意。

  秋天,沁婷褪下战袍,深感身心疲惫。泪珠儿退学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她几次找上门去都是撞锁,因为不愿房东可以随便开门,泪珠儿又加上了一把明锁,有时在门口等几个小时,也不见她回来。后来发展到她干脆搬离了那里,房东也不知道她的去向,让人感到她突然人间蒸发了。

  一天沁婷下班回家,明显感觉家里有人来过,但见泪珠儿的房间,东西已经拿走了大半,一看就知道是不准备再回头了,桌上也没留下片言只字。

  沁婷的内心一阵落寞,良久地坐在女儿的房间直到天幕低垂。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只剩下家具的轮廓,然后就是她沉思时一动不动的曲线。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过于执著了,其实,对工作对生活对感情何必如此心重呢?雪雁在她走后,上层的确受到震动,重新调整了领导方针,不仅暂停了接挂贫困企业的措施,同时订出纪律,明文规定不允许任何人往企业私自塞人。然而,沁婷付出的却是自己创下的血汗江山,同时离开她并不愿意离开的至爱,舍身取义。

  然而,师晓梁并不领情,他曾经对沁婷下过最后通牒,要么留在雪雁,要么断绝来往。果然他遵守诺言,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给沁婷打过电话,并且换掉了自己全部的电话号码,包括手机。

  对女儿,她也算是倾其所有,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纵观每一段肝肠寸断的历史,她想她的失败恰恰就在于执著,一个女人,凡事对自己要有交待,要争强好胜,甚至于要让一个最不应该爱你的人爱你,那就注定活不好。为什么她不能嫁一个爱自己的人,过平静的日子?有一个靠等而下之的炒作手段红极一时的明星说过: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惨?!这种历尽沧桑之后的抱怨让沁婷颇有同感。

  此后的第三天,沁婷便到内地去做市场调查以及各大经销商售后服务的状况。抵达长沙之前,她没有给吕潘打电话,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同时对他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故事。女人,总有苦撑不住的时候,总得有人为你分担。

  这依然是一个沸腾的城市,如果说成熟的市场经济已经将大城市的人们逼成了晚期癌症患者,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都掩盖着一份痛苦的挣扎,那么生活在中小城市的男男女女,还远没有感受到好日子将给人带来怎样的压力和艰辛,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回光返照般的勃发英姿,一人抱定了一个改革开放发财梦。

  再也不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年代了。

  下午,沁婷在宾馆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多少消除了一些人在旅途一切从简的感觉。这时,她拨通了吕潘手机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找吕潘?请问你有什么事?”

  沁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有事跟我说一样的,我会转告。”

  “他没出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他好得很。”

  “那么他人在不在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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