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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冷清的家里突然热闹起来,鲍雪很高兴,便叫薛阿姨上街去买半只烧鹅和一斤蜜汁叉烧,谢怀朴平时对儿子管教很严,绝对不会给他没事就可以下馆子的钱,他最讨厌的就是纨绔习气。鲍雪虽然心疼儿子,但也深明大义,不会坏了规矩。

  趁着这个空当儿,鲍雪使眼色给儿子,丹青便拉正在看报纸的父亲到院子里去打网球,其实谢怀朴桌球、网球、高尔夫都行,喝名酒,晶美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讲究工作效率同时又是一个玩家。但有时实在是太忙太累,回到家他就懒得动,鲍雪觉得每天吃应酬又不活动,肯定是健康的大敌。

  住在盛世华庭别墅区的人们,通常都喜欢把院子里的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然后把自己喜欢的树移植进去;也有人盖了凉亭,凉亭里挂着藤制的吊椅,一旁是假山、喷泉;只有谢怀朴的院子里是一个网球场,只有庭院的一角铺着鹅卵石,石上撑着一把大大的老式油纸伞,下面放着简易的木制桌椅以及紫砂茶具。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鲍雪会坐在这里看书,如果父子在场上打球,她当然也乐意观看。

  这么中式、怀旧的构思,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法国室内设计师之手。当时谢怀朴决定把别墅交给弗朗斯设计装修,鲍雪就很不以为然,她说,你既然那么喜欢明清旧家具,肯定是需要地道的中国特色,法国人岂不是太洋派和浪漫了?

  谢怀朴说,有的时候,外国人更懂得中国,懂得什么是东方魅力。

  这话——点也不假,弗朗斯对于中国的吉祥色彩就相当敏感,客厅是橙黄色的,有一面错落有致,纯自然色彩的青砖墙,前面放着一件镂空雕花的老柜子,打开地灯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协调、安详,一扫旧家具的幽暗、阴沉。鲍雪的衣帽间的墙壁是令人大吃一惊的酒红色,弗朗斯用色之大胆真叫人瞠目结舌,但这些色彩里无不透露出他的别人无法取代的艺术气质,黑白相间的简约型衣柜倚墙而立,里面整齐地放着主人四季的衣服,户外才可见到的竹制晾衣架,被放在室内一侧,上面挂着手工制作的中式服装,这是的雪的至爱。房间的光线十分柔和,白色的纸灯浮在空中,仿佛屋里升起了月亮。

  丹青的房间是灰色的墙,让人感到安静,而且注重采光,里面是一套浅白色的橡木家具,式样朴素,非常配合这个阳光男孩。

  另外就是鲍雪的琴房,被弗朗斯安排在三楼,面积不大,有一面斜窗,完全被刷成白色,包括窗上的百叶也是白色的,而窗台是黑色的大理石,上面的竹筐里插着几株向日葵,斜窗下是一架钢琴,此外屋里空无一物,只有紫檀木的地板上随意丢着两个草绿色麻织布面的方枕,松软地趴在那里。鲍雪白幼学琴,后来就读于音乐学院,成绩优秀,但终因身体不好,离开了文艺团体,她现在收几个学生,纯为解闷而已。

  对于这个法国人的设计与装修,鲍雪甚至比谢怀朴还要满意。怎么说,这个家也称得上名符其实的华庭。

  夕阳的余辉把网球场染成了橘黄色,鲍雪优雅地坐在油纸伞下,欣赏着丈夫和儿子的翩翩英姿,此时的谢怀朴已经换上了那件大红色的运动服,在场上左右开弓地飞跑,显现出成熟男人的完美和潇洒;丹青的T恤反而是深蓝色的,上面还有一只两寸高的熊宝宝,这为他年轻而俊朗的面孔增加了几分稚气。

  像这样和谐的场面,多半只会出现在房地产商的广告画面里。谁都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的。

  在晚餐的饭桌上,谈话才进入正题。

  尽管洗完了澡,丹青还是像刚出笼的包子那样散发着热气,这显然是兴奋所造成的:“爸爸,”他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谢怀朴穿着洁白的棉质衬衣,头发蓬松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洗发剂的清香,他已经完全沉静下来,不再是运动场上的那个火球,这时他抬起眼皮,注视着儿子:“什么意思?你才上大二,怎么可能找到工作?是不是帮着学校食堂分菜。”

  “爸,你别忘了我是计算机系的。”

  “那又怎么样?”

  “现在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你还没有一点点生活经历,就开始自我升值了?”谢怀朴的口气有些轻慢,但嘴角挂着微笑。

  丹青自然是年轻气盛的,父母的宠爱令他的自信心表现得十分强悍。意大利的一家心理研究所经过调查发现,小时候被父母溺爱的孩子,长大更容易在事业上有所作为,这恐怕是溺爱孩子惟一的不是负面的说法。但是丹青的成长过程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他说:“爸,你的那一套理念现在早就不时兴了,计算机这个行业需要的不是经验,而是才华,是一个高度年轻化的行业。”

  “别说得那么神,讲具体一点。”

  “具体地说,就是我们学校的两个校友,当然他们早就毕业了,想搞一个网络公司,其中有一项业务,是买断一个业绩非常差的网站,重新做一个专业性很强的留学中介网站,取名叫‘龙行天下’。但他们人手不够,就回到母校来物色人才,可能是有眼缘吧,他们对我很有感觉,说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我们是在一个专题座谈会上认识的,我对他们的印象也很好,真有点相见恨晚。”

  谢怀朴显然对这套温情的说法不感兴趣,便不动声色道:“他们是不是投入这个网站的资金还不够?”

  “是的,但是有风险投资商对这个商业计划感兴趣。”

  “所以他们才找到了你。”

  “我又没有钱。”,“你当然没有,可是我有。但我事先声明,我是不会拿公家的钱打水漂玩的。事实证明,大学生的商业计划多半是天方夜谭。”

  丹青愣了一下,马上不快道:“爸,你也不要以为全世界都是势利小人,人家根本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而且也没有跟我提半个钱字。”

  “你以为人家摘调查研究会大张旗鼓的?不提钱字的人恰恰是嘴巴张得最大的。”

  眼看着两个人即将发生冲突,鲍雪急忙出来打圆场道:“丹青,万一你去帮人做事,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

  “就是,”谢怀朴马上接过话去,“你还是先把学习搞好,上大学本身就是一个文化、心理建设过程,等你完全做好了准备,还愁找不到好工作吗?”

  丹青笑道:“爸,我一直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就像朋友一样,但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大学毕业找不到事做,现在司空见惯。”

  “那就更要警惕人家为什么偏偏选中你?”谢怀丰陬道,“江湖险恶,我如果不提醒你,谁还会提醒你?”

  “我可不愿意将来在你的暖翼下工作,无所事事,每个人却都对你客客气气。”丹青认真道,“边学习边工作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谢怀朴道:“但愿人家看中的仅仅是你。”

  丹青回学校以后,鲍雪对谢怀朴说道:“你在哪儿不能找点钱出来,就让丹青玩一玩那个什么什么龙行天下的网站。”

  谢怀朴诧异地瞪大眼睛:“你说话也太离谱了吧,还讲不讲一点原则?”

  鲍雪懒洋洋地拿起茶杯,喝她的顶级贡菊,颇不以为然道:“什么原则不原则的,我只想让丹青高兴。”

  这时,两个人不经意地互望了一眼,但是这一眼的确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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