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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二公子看了沁婷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摔门离去了。

  沁婷坐在黑色透气皮的大班椅上,怔怔地坐了一个多小时。

  下午,她去了跑马地的养和医院,据说最后一届港督彭定康也是在这家医院做手术,由此可见它的地位非同寻常。

  罗时音的私人病房果然是壁垒森严,除了一些名门望族的代表可以送鲜花和补品进去,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可能接近病人。沁婷买了一束浅粉色的康乃馨,在满走廊争奇斗艳的花篮攻势下,就像捧了一把野草,寒酸至极。

  她还穿着一身上班的制服,深蓝色的套装裙,白色的衬衣是小翻领。她等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入病房。

  在门口轮流值班的公司职员,原来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离着大老远便唇红齿白地冲着她笑,现在齐齐地默不作声,似乎从来就不认识她,更不用说帮她递话了。人说当下人的,最会看脸色,你眼看着就出局了,谁还拿你当佛供着?

  晚上十点多钟,沁婷离开了医院。

  她把康乃馨扔进停在路边的垃圾车里。香港的夜晚还是那么迷人,街道两边的灯饰还是那么有增无减地挤在一块,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但是它们在沁婷的眼里,已经不是鼠色丝绒上的七彩钻石,而是发了霉的灰色睡袍上爬满了绿头苍蝇。暖色调的灯河是冰冷的,重重叠叠的水泥大厦是冰冷的,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都跟她毫无关系,而她将何去何从也没有一个人会牵挂了。

  当然天气也是刚刚过了立春,一场寒潮降临之后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作为南方的气候,这样阴冷的天气还不多见,那真是一种彻骨的冰凉,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沁婷心中彻骨的寒气。她神情肃穆,在路上匆匆地走着,心里什么都没有,脑袋里一片空白。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沁婷才感觉到那种灰暗的情绪渐渐附体,同时也体会到孤寂无依的茫然。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早,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去黄大仙。这几年,每当有不顺心或极为彷徨的时刻,她都会一个人去黄大仙烧几炷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待。

  清早的香客寥寥,天仍旧是灰蒙蒙的,一如她没有亮色的心情。

  沁婷是从来不算命的,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高人,扯出她的过去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不过这天她烧完香,心境仍不能释然,便走进一家测字铺,测字先生递过测字盘,沁婷只觉万劫不复,内心已知字字都是陷阱,但心底毕竟还存有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随手拈来,翻看,是个“梅”字。

  测字先生道:是不是照字说命?

  当然。

  每字加木,是海水干了种树之意,小姐近来可有沧海桑田之变?

  沁婷没有马上回答,却已惊出一身冷汗,会不会是好兆?她不相信自己这么霉运,她不可谓不勤,也不可谓不善。

  测字先生苦笑地摇摇头,不祥之兆,运道坎坷。

  不由得你不信,她回到公司,办公桌已被清理出来,东西用大纸箱装着,放在一边。她打开电脑,公司的文件已经全部删除,这时人事部经理走进来,公事公办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交接工作。见她神色木本的,便道,早打主意吧,公司的宿舍也会在一周之内收回。这是自出事以后她听到的第一句还有一点同情色彩的话。

  沁婷抱着纸箱子,再一次来到大街上,她真是彻底绝望了。

  街边的一个电话亭里没人,门却大敞着,似乎是整个香港惟一欢迎她的去处。她神情恍惚地走进去,信手拨了一个三年都没拨过的号码。

  那边至少响了五六声都没有人接听,她准备挂:机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喂喂……请问是哪位?”

  “云斌吗?我是沁婷……”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奇,好像他们昨天还通过:电话似的:“哦,是你,你好吗?”

  “不好……”说完这两个字她就不做声了,叫、她从何说起呢?

  他等着她说下去,但迟迟没有后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平静:“……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为难了自己……”

  纸箱子从她的手中落下来,砰的一声像一个胖子摔坐在地上。同时落下来的,还有如泉的泪水,:沁婷抱着手中的电话,泣不成声。

  “要不就回来吧……”他说。

  “……云斌,你真的还愿意见我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开了一家洗衣店,进了一套比较先进的设备,所以生意还挺不错的,弟弟妹妹也有事做了……”

  “我……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所以碰到点困难才不算什么嘛……”“谢谢你,云斌……”

  “你回来吧,我一直也没有搬家,老觉得你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回来。”

  他一直也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她不至于太为难。

  “云斌,你没有再结婚吗?”

  “没有……不过不是因为你,处过几个,但没有合适的。”

  他还是不想让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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