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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可以说,沁婷是冲出封锁线的。

  “封锁线”是一个在年轻人中有点名气的迪吧,每天晚上都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里面也是灯光诡秘,尘烟弥漫。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倒酒、碰杯甚至上厕所都是在有节奏地扭动腰身中进行的。

  仅仅站了两分钟,沁婷就觉得胸闷、心慌、喘不上气来,头皮在发麻的同时还像被狂击的鼓皮那样嘭嘭直跳,她真担心头皮会被掀起来。

  这有什么好?难道只有这样人才会充实吗?!

  安安才上大一第一学期,住在学校里,但也不应该一个多月不回家看一眼,电话都没一个。沁婷不放心,去学校找人,说是去了“封锁线”。结果沁婷眯着眼睛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安安的影子,自己险些就牺牲在那里了。

  出了迪吧,沁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有点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本来以为一定会找到安安,无论是跟她谈一谈,还是陪她去买点东西,或者把她的脏衣服带回家,总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压根就没想到会找不到安安。

  还好不远处有一个清吧,简直跟“封锁线”形成鲜明的对照,布置得挺优雅,就是连一个人也没有,清吧就象征着清心寡欲,没有闪亮登场的歌舞表演,没有疯狂的迪斯科,更没有妖冶多情的三陪小姐。既然什么都没有,谁没事跑到里面去喝一杯38元的巴黎水,不是疯了吗?!

  但这种地方很适合沁婷,她白天工作忙得很,晚上就特别需要清静。清吧里正轻轻地传送出《梁祝》,沁婷拣了一个窗边的位子坐下来,点了一杯鲜榨果汁。

  如泣如诉的音乐仍在叙述着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然而此刻的沁婷对爱情已经没多少遐想了,不过熟悉的旋律还是把她带回了八十年代。那时懂得听《梁祝》还很时髦呢。那是一个诗意的年代,喇叭裤、交谊舞、台湾校园歌曲,如果你不谈北岛和舒婷,就是一个落伍的人,所有的讲座都在讲美学,“美的本质”……总之,那又是一个沸腾的年代。

  那时的沁婷刚刚从某师范大学毕业,人单薄得有点让人担心,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她皮肤白白的,眼睛也如两汪深潭碧泉,人却并不显得俏丽,大概是她梳着两条过时的辫子,穿着也过分朴素,仅仅是格子衬衣和蓝裤子而已,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没怎么发育,这当然就不那么诱人了。

  那个年代的严沁婷没有写朦胧诗,但是她的举动又是绝对诗意的,她选择了到山区去当乡村女教师。想法很简单,她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赶浪头的人,但是却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一点事,在青山绿水之间,和油菜花同栖同宿,还有一帮天真无邪的孩子尾随其后,那不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吗?

  尽管父母和朋友们都觉得她浪漫得太不着边际了,如果是图个政治资本那还情有可原,可是人家团支部书记还没有这种壮举呢,组织上也没有许诺要培养你,你这么做不是莫名其妙吗?可是沁婷做事并没有严肃的思想斗争,她只是觉得如果选一个离家近的学校,每天上班下班,说不定还是让她教政治之类的照本宣科的东西,能有什么意思啊?想想都困。不如穿行在山水草木中间,那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身心自由。

  至今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她坐县里教育局的吉普车,由一位科长陪着去贵州某山寨小学报到,一路上虽然颠簸得厉害,但景色却比她想象的还要美,远处青山叠翠,却在白纱一般的薄雾中默默沉睡,一千年一万年的不肯苏醒,仿佛对尘世间的一切已了如指掌,淡然以对;溪水在山涧一往无前地流淌,哗啦啦的似有自己无尽的欢乐;油菜花是没有的,但是叫不出名称来的野花或者成串地悬挂,或者孤芳自赏地摇曳,却是那样的色彩斑斓;还有就是新鲜的空气里有一股植物和泥土混杂起来的味道,谈不上芳香,但好闻极了,是大自然才有的原始气息。沁婷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仿佛自己倏然间闯入了一个巨大而又不可思议的梦境,立刻就没有意识了。

  吉普车停了下来,陪同的人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熟视无睹地聊天,根本不注意沁婷陶醉的表情,搞得沁婷连个感慨的对象都没有,只好梦游一般的两眼发直,暗叹这世界上果然有世外仙境。

  当时的媒体还报道了她的事迹,他们说她是“一朵悄悄开放的红杜鹃”。

  村民们很快就接受了沁婷,姑娘们送给她一套民族服饰,沁婷穿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她们也穿她的牛仔裤和黑毛衣对着镜子来回照。孩子们每天围着她听格林童话,他们眼睛嘴巴齐齐张着,仿佛在听另一个星球发生的故事。

  沁婷就住在学校里,尽管吃住都相当简陋,点的也是煤油灯,而且要自己种菜和打柴,但是她是那样被重视,被许许多多淳朴的村民爱着,她的心里每天都很温暖,当然也就很踏实。有时,天大的困难和艰辛在年轻的时候你会浑然不觉,只有它化为了沧桑才变成苦涩。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沁婷基本上熟悉了山区的生活。简单的生活能够净化人的心灵,沁婷一点都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它很轻易地结束了沁婷青春时代玫瑰色的梦。

  那一天沁婷患了重感冒,她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多加了一件衣服而已。可是这天晚上睡到半夜,她突然发起烧来,沁婷是从城里带了药的,她便摸了一片安乃近吃,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止也止不住,她觉得人虚得几乎灵魂出窍,她想,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吧?一想到就这样消失了,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是她连点起油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打开了枕边的手电筒,接着就不知不觉地呻吟起来。

  学校里并不是只有沁婷一个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值更的阿伯,他见到亮光,并且听见了呻吟的声音,赶紧跑进了沁婷屋里,点起了油灯,见到沁婷水洗了一样,吓了一跳,说:我去找村长想办法……沁婷当时还有一点神志,声如游丝一般的说:大叔你千万不要走,不要走……当时她就觉得只要眼前的这个人一离开,鬼门关就会咣啷一声关上,心里怕极了,只想有个人在跟前。

  阿伯似乎是坐了一会儿,又给她喂了水,她因为喝得猛,有一多半都洒在了衣服上。可是不一会儿,她又烧了起来,而且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每一分钟都那么漫长,天黑得是不透气那种没有指望的黑,仿佛再也不会亮了,阿伯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去喊人。

  也就是在这一个空隙里,她隐隐约约感到屋里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油灯就熄灭了,她感到有一个男人像巨石一样压在她身上,别说她还是一个虚弱的病人,就是没病她也是没有力量进行反抗的。那个人显出一种非人的饥渴,两只手在她的胸前使劲地抓,似乎蹂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沁婷当然是挣扎了,她拼命地喊叫可能也没有多大声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乡卫生院的病房里,周围全是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极其关切的目光。大家为她的苏醒松了一口气,医生告诉她是得了疟疾,俗称打摆子,这也是山区的多发病,用了药就没事了。村长说你真吓死我们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你的父母交待呢?这话让沁婷的眼泪流了出来,这实在是百感交集的泪水,众人却只当她是生病辛苦又远离家园之故,就使劲地安慰她,还给她买了瓶装的水果罐头。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沁婷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决定守口如瓶,一是她还年轻,而且为人师表,这种事传出去还怎么做人?二是她当时烧得迷迷糊糊,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甚至连一点特征也说不出来。还有她自己有时也恍恍惚惚,分辨不清到底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是发生了噩梦一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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