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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文浩等待着,并且准备接受。这种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以理解为调情和冲动,他沉浸在此时此刻,以往的理性逃之天天。

  营营微红着脸,慢慢地转动酒杯,深红的酒液随着杯体晃动,像女人婀娜的腰身。她望着酒杯问道:“文浩,如果我是你妹妹,你会不会为我捐髓?”“当然,把我的骨髓抽干吧。”文浩不假思索地说。营营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文浩坦然道:“我们是日久生情,而她只是一个我必须接受的现实。”营营这才看了文浩一眼。“可她毕竟是你妹妹。”

  文浩无言以对,缱绻之情荡然无存。营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告辞,“我该走了,这样的晚上,不适合风花雪月。”文浩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营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虽然给你出了主意,但心里并不好受。”

  她真的走了,在罗大佑“飘呀,飘呀,就这样飘来飘去”的歌声里。

  华灯初上的时候,文革才回到家,手里还提了一大包文案,准备晚上加班。

  宝姑在看电影频道里的黑白残片,和《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白杨对着流眼泪。文革搂住母亲的肩膀劝慰道:“那是戏呀,你又不是没演过戏。”宝姑哽咽道:“是戏呀,我就是感动嘛,难过嘛。”但她还是起身,到厨房里端来饭菜,母女俩吃着简单的晚餐。

  文革把电视频道换成香港新闻。两个人说着闲话,宝姑突然想起来,神秘兮兮地对文革说道:“你阿达叔叔下午来过。”文革不解道:“很出奇吗?”宝姑道:“你不知道,他非礼我,我当时奇怪多于愤怒,运动的时候,那么困难,他帮我都没碰我一个手指头,现在怎么会这样!?”文革平静道:“那你怎么办?”“当然不能声张喽。”宝姑道,“我就在屋里跟他进行无声的搏斗,他把我的胳膊都扭痛了。”

  老半天文革才说:“你不要去跟领导汇报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宝姑茫然地点了点头。

  文革对阿达叔叔的宽容不是没有理由的。

  早在阿达和黑燕仔结婚的第二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孟晓明,晓明长大之后,相貌英俊,属于优生——功课还特别好,顺利地考上了大学。他成为黑燕仔两口子手上的一张王牌,无论日子过得好坏,只要提起晓明,黑燕仔和阿达都会引以自豪。

  晓明读的还不是艺术院校,他读的是北京航空学院,演戏这一行,黑燕仔并非特别看得起,儿子从小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再好不过了。晓明在北京读了几年书,毕业后分配回广州南方航空公司,本以为能够顺理成章地进入地面指挥部门当调度,结果因为各种原因,叫他暂时做票务工作,七八个月过去,也没有人跟他提重新调配,这使他郁郁寡欢。

  黑燕仔每天煲汤水伺候儿子,又劝慰他,年轻人要能“捱”得,歌星影星要捱,不敢拒绝做配角,唱戏也是从小角色捱到台柱子。晓明不以为然道,又不见你捱,一开始就是角儿。黑燕仔叹道,我们是世家出身,你要是唱戏,肯定也不用捱。晓明道,这是什么话,你就是红线女的女儿,嗓子是哑的,也成不了角儿!我在学校是优等生,分配我干这种简单劳动,我当然不顺这条气。

  黑燕仔两口子都说不过儿子,就叫他多出去玩玩,散散心。

  因为宿怨,小时候文革和晓明从来不在一块玩,彼此陌生得很。晓明从北京回来,有一次在阳台看见文革进粤剧团大院,问母亲,这是学员班的吗?母亲抬了抬眼皮,没表情道,团员嘛,就认不出来啦?!晓明惊奇道,是团员吗?真认不出来了,去年我探亲,怎么没见到她。母亲道,谁知她疯哪儿去了,这女孩野着呢,大学都考不上!

  那时的文革,亭亭玉立,长发披肩,犹如玫瑰初放。你不要去沾她噢。黑燕仔叮嘱儿子。你们公司上层领导里,有没有人女儿待嫁?黑燕仔看着一表人材的儿子,内心十分自得,忍不住又说。

  晓明一本正经地回敬母亲,待字闺中的女儿是有两家,一个跟市委书记的儿子拍拖,另一个跟南粤集团老总的儿子刚刚订婚。

  黑燕仔颇感无趣,自己毕竟是老了,过气了,已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在身边附庸风雅。阿达的武功也废了,“文革”之后,做不成领导,挂了一段时间,当了几年“三种人”,开了几次说清楚会,现在没事也就拉拉胡琴。

  儿子这种清贫的小靓仔,广州满街都是。只不过自己看着好,自己寄予厚望罢了。

  一开始,晓明主动跟文革搭讪,是觉得自己见过世面,可以逗逗她,解解闷。不想,文革根本不理睬他,文革这个女孩记仇,黑燕仔对母亲的恶言相向,她比母亲记得还清楚,再说她从小没有父亲,身世被人猜来猜去,无论是歧视还是同情,都被她痛恨。她对别人轻慢的态度尤其敏感,决不退缩,从小立志做一个清高的好女孩。

  晓明在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叫邬季鹏,他可谓胸无点墨,门门功课过不了关,但是现在却十分了得,自己不但在省委某办任职,还以退休的父亲做法人代表注册了一家公司,自己又任总经理,开一辆宝马。季鹏发达,全仰仗哥哥飞鹏,飞鹏大他十四岁,老练、成熟,是一个神秘人物。

  飞鹏在港澳办公室任职,虽不抛头露面,曝光媒介,但位置举足轻重,又相当实惠。随着“九七”的临近,这些要害部门的人,都被穗、港、澳各界人士奉为上宾。飞鹏公务繁忙,终日北京、香港、广州飞来飞去,但他退休在家的老豆老母,打个喷嚏,照样有气功师登门,有人参鸡精、冬虫夏草举案齐眉。

  飞鹏处事低调,有人觉得他父母住得太差,要送他一层新居,他坚决不肯要,也有人说他这是另一种精明,父母家是广州唯一的一户喝着鱼翅蛊、住在贫民窟的人家,然而不管怎么说,飞鹏是不落把柄给别人的。只是对他这个小弟弟,显得格外疼爱,恨他,骂他,提醒他,也不给他办什么违规的事。但季鹏这个人,别人巴结他哥的事,他照单全收,搞成“妹仔大过主人婆”的局面。

  穷不跟富斗,尽管晓明在心里看不起邬季鹏,但人家有钱有势,宝马出出进进,豪华饭馆、夜总会里一掷千金,让颇感失落的晓明看着十分眼热,加上母亲总在旁边吹风,人家季鹏,好多人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有一段时间,季鹏来找晓明来得挺勤,晓明心中暗喜,觉得自己虽然不得志,但聪明才智也能吸引人。不想有一天,季鹏对晓明说,你给我帮帮忙,我看上你们院的冯团员了,找点机会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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