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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16

  尴尬的当然是浩雄,因为遵义实在不欠他什么。而浩雄,亏了理和志气,还亏了状态,离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精神萎靡,两眼无神,头发胡子都没有理过,用苍老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要知道当年的浩雄,英拔得像一棵树,笔直的身材,浓密的黑发,一张国字型的脸是那种20世纪50年代电影明星的风度。

  遵义看上去倒是蛮平静的,她解释了智雄不能来的理由,然后提议带浩雄去公共浴室洗一个热水澡,同时理理,刮刮脸。浩雄说明天就要手术了,还有这个必要吗?遵义说这是术前准备工作的一个部分。

  一切安顿好之后,天已经黑了,遵义拿了浩雄家的钥匙,准备回去休息。

  屋里很乱,处处透着一个单身男人潦草的生活。遵义把房间收拾停当之后,便打给家里一个平安电话。当把电话打到母亲那里去时,夏夕埋怨道,她是在智雄把柯俊送来时才知道最终去北京的人是遵义,她指出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遵义太草率了,总之等她唠叨完,遵义说事已至此,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第二天上午,临上手术室的浩雄给遵义一个存折和一张借据,存折上的钱当然是手术后的用度,而借据是楚霖曾经向浩雄借过10万元钱,这件事遵义明确表示不愿介入,但是浩雄说已经催过楚霖好多次了,她明确表示最近拿出来没有问题,遵义这才勉强地把存折和借据放一块,小心地揣了起来。

  浩雄打了镇定剂之后,被平车推进了手术室,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无助和恐慌,遵义俯下身去,她说,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守在外面。

  浩雄大学毕业以后便分配在北京工作,虽然不是在特别肥的单位,但也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应该说各个方面都比较顺,外人还挺羡慕他的。可惜自从他找了一个艳丽的女人结婚以后,便开始走下坡路,而最终的生病才是他改变世界观的根本,让他明白了一切都会在瞬间失去。

  手术是成功的,但是浩雄的医药单却打出长而又长的纸带。遵义只觉得存折上的钱就像变戏法一样没有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楚霖。

  按照浩雄留给她的地址,在没有惊动浩雄的情况下,遵义来到了楚霖工作的地方。因为浩雄的身体还很虚弱,遵义不但每天要护理他,还可煲汤给他滋补身体,她深知浩雄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能受刺激或者烦躁不安的,所以尽管遵义明知这件事不好办,她以一个女人的敏感相信,如果这个钱楚霖想还,断然不会在浩雄手术之前不还,拖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浩雄却想得天真。但对于遵义来说,也还是得想办法解决医疗费的问题。

  这是一家高级的美容护肤中心,占据着本市最好的商业大楼里的位置,里面的陈设和美容小姐的着装制服都相当讲究。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幽香,让人徒生出一种醉生梦死的遐想。

  楚霖微微扬着下巴,依旧保持着她的冷艳与高傲。

  “你就是夏遵义啊?”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穿着朴素的遵义。“还钱的事他可以来找我呀。”她又说了一句,表情显得很无辜。

  遵义道:“浩雄他还不能下床,身体还会出现排斥反应……”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呢?”楚霖显然不想听浩雄的病情,但又不想拿出钱来。

  “我这里有你的借条。”

  “可我没有钱。”

  “你开这么大的店,怎么可能没钱?就算你没钱,浩雄做这么大的手术,你就是借,也应该把钱还上,这可是救命的钱。”

  楚霖突然火道:“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你太滑稽了你,当初浩雄不要你,现在你又跑出来说三道四,我跟他之间的事我们以后会处理,你是外人你懂不懂?有病!”

  楚霖把遵义的脸说得红一阵白一阵,接下来理也不理她了。

  17

  晚上,遵义回到浩雄的家中休息,想一想也觉得的确是自己有毛病,平白无故干吗要受这样的羞辱?!换上是智雄到北京来,只要往楚霖面前一站,不信她不乖乖地交出10万块钱来,这时再想起浩雄当年对自己的绝情,遵义真想立刻提着行李去火车站打道回府。正在这时,智雄的电话打了进来,他问浩雄的病情,又问遵义现在的情况,遵义想来想去觉得在电话里也扯不清欠债还钱的事,也就说一切还好,结果聚积在心头的火气和委屈一点也没有排泄出来,搞到最后便是自己在生自己的气。

  又过了两天,遵义正在病房里给浩雄洗脸,护士长走进来常规地问了几句,便使眼色叫遵义出去一下。

  在走廊上,护士长说如果再不交治疗费,药房就不供药了,叫遵义赶紧想办法,她说浩雄这种情况,中断治疗是万万不可以的。她的话也让遵义心急如焚,结果遵义连病房都没回,先去收费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垫了出去。

  这天晚上,浩雄临睡前便问起遵义医疗费的事,又问她给楚霖打电话了没有?遵义心想无论如何没有理由让一个重病人再承受这些不必要的干扰,便有些不悦地说道,你只管安心养病,管不了的事也就别管了。

  浩雄看了遵义一眼,不再作声。

  离开了医院,遵义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窝囊。她想了一下,欠债还钱,这是天理。何况浩雄在病中,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北京,接受了护理浩雄的现实,那她就得把钱追讨回来。于是她到公共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到美容中心,结果楚霖不在店里,她便从小姐嘴里套出了楚霖的家庭住址。

  身上已经所剩无几,再说人在异地也是能省即省,遵义只得进了一家街边的兰州拉面馆,匆匆地吃了一碗拉面之后,直奔楚霖家而去。

  她连续换了两次车,还搭乘了地铁,这才到了楚霖居住的小区。

  小区的感觉,有一点乍富的豪情——庭院间不大的地界却是喷泉、水帘,罗马式雕塑一应俱全,保安员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蛮有气势地立在大门口。遵义立即就能体会出楚霖急于跻身富人行列的壮志雄心。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路上,遵义一直都在为自己提气,她想今晚一定不能白跑,一定不要被这个女人的任何话激怒,她的目的是要钱而不是生气。

  顺利地找到了楚霖家,是小保姆开的门,楚霖就在客厅里,想躲也躲不掉了。

  当然她的脸色也很难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不然我到哪儿去找你?”

  “不就是10万块钱吗?烦劳你怎么像个热锅蚂蚁似的?”

  “你拿出钱来,我会永不登门。”

  小保姆看着她们,不知她们讲的是哪一出戏的台词。楚霖瞪了她一眼,她才低下头匆匆离去。

  楚霖似乎是想了想,突然爽快道:“你明天就到我的公司来拿钱吧。”

  本以为有一场恶战的遵义一下子反而不知该作何应答,愣在那里,以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楚霖。楚霖道:“真的。”

  遵义缓过神来道:“几点钟?”

  “上午10点钟吧。”

  楚霖神情淡定,说的真真切切,仿佛一千万都可以随时拿出来。遵义也只得告辞,出来之后,一身的劲儿都在,心里的气也还提着,但遵义还是觉得如释重负,她想,看来她对楚霖的判断是不对的,她人或许怪一点,但心眼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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