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浮华背后 | 上页 下页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卓晴知道上官器这类人在心里是看不起她和卓童的,无非他们是纨绔加旁门左道而他自己才是传统观念中的子承父志。保持一身正气根本就是他的注册商标,从一开始他们就承认这种距离。卓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泛起一丝不为人察的笑意。

  上官器的表情也有些无奈,的确,他说过,我就不相信走正道就做不成生意办不成事?!可他现在的处境多少有点自打耳光的味道。由于他的倾力投入,公司的规模正在逐年扩大,业绩也在一天天显现,同时独具慧眼的他对于高科技产品在本公司的渗透抱以巨大的热情。然而,他手下的IT厂,部分散件入关时,海关要求提供的单证太多,手续太复杂,有时要对货物采取全检。而散件非常精细,全检的难度很大,这就需要时间,有时一压就是几个月,即便是守法的企业也苦不堪言。因为这个行业格局变化快,三个月就可能速朽,同时IT产品的货值高,占用资金量大,货物在海关停留的时间越长,企业的资金周转越困难。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上官器还直接抓了一个实验室,硬件相当可观,网络的人才也让人叹为观止,如果哪一天上官器领导的实验室宣布找到了攻克艾滋病的新药,你不要认为是天方夜谭,上官器的确是有鸿鹄大志的人,而他手下有一帮跃跃欲试的科技尖兵。就是这样一个重要实验室的试剂却压在海关达半年之久,据说他们从未见过这种试剂,便怀疑这种试剂里面藏有冰毒,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这真让上官器哭笑不得,目前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不仅无事可做,有些性格躁动的人因此对国内的管理和效率失去信心,从而改变了人生的大方向,准备辞职出国。有人说,按照海关现在的速度,即便是试剂到了我们手上也已经过期失效了。

  所有这一切,上官器当然不会跟彭卓晴娓娓道来,他的确是不屑于跟这些人打交道的,他们也一定以为他还是耐不住寂寞,最终向金钱低了头。可他的父亲是从来不写条子的,无论碰上任何事他都得自己想办法。父亲是大老粗出身,靠的是实干和廉洁,认准了这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石,所以在一片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呼声中,他始终不破这个例。上官器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他拿出货单等文件递给卓晴,这些都是卓晴无比熟悉的,她也很快在计算器上按了一个数字,算是通关费。这个数字不禁让上官器脱口而出:“你们也太黑了。”

  卓晴一听,心里就不太高兴,她觉得自己对上官器已经十分优惠了,这里面也已经包涵了上官书记的面子,可是看起来上官器一点不领情。卓晴不快道:“我们也是顶风作案,现在上面抓得很紧,中央刚刚开完打私工作会议。”

  上官器理直气壮道:“我恰恰不在被打击之列,只是等不起而已。”

  卓晴道:“时间也是钱。我知道你是代表组织走私,为的是为地方经济作贡献。”后面的话她没说,她觉得上官器其实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和业绩,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什么都不图的人。

  上官器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走私,走私和通关是两回事。”

  卓晴一字一句道:“你找到万顺就是一回事。”

  上官器愣住了,他没想到彭卓晴会这么嚣张。好歹他在本地也是一个人物,还没有谁对他这么不客气。

  其实彭卓晴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女流之辈,在圈子里还颇有行侠仗义的美称。这一点她很想得通,既然你开门做生意,那就来的都是客。所以不管是谁的走私货被扣了,也不管这关系拐了多少道弯,只要找到她,她都一口应承,而且先不谈钱,事成之后送来的钱总是比她要的还多。吃这碗饭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条绿色通道,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事。对于卓晴的豪爽之举,掏腰包也掏得心甘情愿。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万顺公司开张的时间不长,但却财源滚滚。

  偏偏卓晴就是看不上上官器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知道他被人宠惯了,走到哪儿都有叔叔阿姨照顾,到处都是他爸爸的老部下,就算出现真空地带,他那张电影明星的脸和伟岸的身躯以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能让他把事办成。可他从不会心存感激,目光始终炯炯有神,不带丝毫温情,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你没有好好待他那就是你的错。

  在卓晴的身上当然也有优越感,但是不可忘记她同样具备贫民意识,并且根深蒂固。这是因为她是跟父亲成长并生活的,父亲的生活相当清贫,他们得计算着过日子。即便是这样,父亲也还要接济比他更加困难的穷酸文人,他的一个也是搞翻译文艺作品的朋友英年早逝,他便每个月拿出一定的生活费帮助朋友留下的孤儿寡母。卓晴至今还记得,有一次父亲去买菜,只带回来几根葱,他说,卓晴,我们下猪油面吧。

  她曾问过父亲,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还要帮助别人?父亲说,有钱,那不是帮助,而是施舍。这句话她当时并没有闹明白。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的背影永远是在灯下,桌前,深陷在积案如山的书、词典和译稿里,可是他的译作却出得很少,不知出版社是不喜欢他的翻译风格还是压根没看上那个日本作家,可是父亲却对这个寂寂无名又不叫座的家伙情有独钟,大有终其一生都要研究他的钢铁意念。

  父亲的优秀品质当然感动过卓晴,但有压倒感动的东西,那就是卓晴曾在心里发毒誓,今后的生活绝不能像父亲这么贫寒,更不能被人接济。

  同时,她从心里恨那些口含银匙出世的先天优越的家伙,明明是起点高,却总要标榜是个人奋斗的结果,是自己的能力了得。真是笑话,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告诉他你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当副省长的父亲,你看他的能力会不会陡然扩张?!就算你是根正苗红,循规蹈矩,或者有点才华,那也不能夸大至唯一和超常,你碰到的困难不会有常人那么多,解决的办法倒是常人的几倍。

  本来,卓晴并不想为难上官器,但是他良好的自我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她看见寇奋翔在频频给她使眼色,就是佯装不知。

  寇奋翔只好赔着笑脸道:“算了吧,我看就象征性地收一点费用。”

  卓晴笑道:“可以啊,你答应的事你办。”

  寇奋翔当然知道自己在万顺不是领衔主演的角色,表情十分尴尬。上官器心想,通关一条龙的服务公司也不是就你一家,我就不顺这条气!一怒之下,走了。

  望着他的轿车绝尘而去,卓晴的脸上又出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里快意得很,比赚到钱还开心。站在她身后的奋翔道:“你总该知道官官相护的道理,你不是说能帮人处且帮人吗。”卓晴道:“这种人就该让他碰碰钉子,凭什么我们搭了关系赔了笑脸还要让他看不起?!他有本事他就去操正步,到了我这儿就是江湖上的价码,童叟无欺。再说了,什么官官相护?现在的官儿都成精了,一旦有人出事,他们跑还来不及呢,摘得比谁都干净。”说完,她漫不经心地捞起电话。

  奋翔以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要为上官器先疏通疏通关节,卓晴早看出了他的疑问,道:“别臭美了,我天生就不喜欢什么电影明星,像他这种四十得回来找我。”卓晴开始拨电话号码,她要找的是个重要人物。

  这个人就是海关的副关长冉洞庭,他是杜党生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冉洞庭是湘姨的儿子,当年来投奔杜党生的时候,只有一个中专文凭,人也长得土头土脑的。应该说是杜党生慧眼识英雄,看准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伙子。

  本来,杜党生是要一心培养卓童的,但卓童令她太失望了,能够平平安安的不惹事已属万幸。而冉洞庭却十分听话,同时手勤脚勤,肯学东西,杜党生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有意识地锻炼他,给他加担子,而各种各样的压力反而变成了他的机遇,他是吃得起苦的,现在已经磨炼成为一个相当成熟的国家公务员了。

  目前卓晴最棘手的一件事,就是手上压着二万吨的走私钢材,货主很急,也答应给高价,卓晴很想把这件事做成。因为这个人据说是托尽了关系,但由于风声紧,原来的老关系都不敢出头。他也知道万顺收钱收得狠,所以最后求到卓晴。卓晴觉得这件事很有挑战性,也是她提高江湖地位的大好时机。不错,她是杜党生的女儿,可是杜党生在外面给人的印象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报纸上还有她拒贿的特写,夸奖她是反腐倡廉的楷模。而且毕竟母亲跟父亲离了婚,而她又是判给父亲的。这些都让外人对她的能力大打折扣。

  冉洞庭也不应该随便找,这她明白。本来这件事一个副处长就能办了,而且这个副处长为了不调到边远下属的海关明升暗降,曾托过卓晴暗地说情,事实上她也帮了他这个忙。可是现在风声一紧,这个人是死活不肯办事,气得卓晴心想,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就该发配到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电话拨通以后,卓晴刚说了一句:“请问冉关长在不在?”寇奋翔就伸手把电话挂断了,卓晴瞪着眼道:“你疯啦?!”

  “你才疯了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干?!”

  “富从险中求。你懂不懂?!”

  “可你也得有命去享。我看钢材的事,退回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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