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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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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廖麦撒腿跑开了。 他于是知道:大海滩旷远莫测,大动物仍未绝迹。使他更加深信不疑的是后来:有一天红蛹不知怎么了,总是固执地指向一个方向,于是他只得往那儿走去。走啊走啊,直走了一个钟点,浓雾噗噗落下。他渐渐听到了海浪的咆哮,并从中分辨出一声声动物的绝望嘶鸣。他惊呆了,接着急急向前,直觉得飞来的雾絮把脸颊都擦疼了。 一道悬起白浪、轰轰震响的海岸从浓雾中出现了。海鸥和其他不知名的鸟儿四处翻飞尖叫,但所有的叫声都被浪涛和那个动物的嘶嚎淹没了——他这时才发现群鸥为什么尖叫,它们原来都在围着一个中心飞动,它们是被一个巨大的事实吓住了、吓得不停地鸣叫相告。 小廖麦终于敢于走近。他看清了,离浪涌翻动处不远躺了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活物,它有人一样的阔脸,有四下分开的鳍或手,特别是有硕大的肚子,有紫红色的鼓胀的双乳,乳头开始渗流白色的汁液;它巨大身躯的下方原来跪了一个人,他揉了揉眼,这才看清是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珊子!这会儿的珊子目不他顾,头发被风浪吹散打乱,四处飘扬,一挡住脸她就口不择言恶骂一声。原来她的双手正忙个不停,巨大海兽的下体在张大和蠕动,红彤彤黄蓬蓬的毛发一齐翕动,鲜血渗出,沾了珊子两手两臂。他渐渐听清了珊子的咕哝声:“可怜可怜海猪妈妈吧,海神和天上的神哪,帮帮这母子俩吧,可怜可怜它们……” 那天的雾气中全是血腥气,是吓人的海猪嘶嚎。只有一刻这嚎声中止,小廖麦看见全身都是浪沫和沙子海草的珊子深深地伏下去,就像跪拜一样——她在用牙齿咬断脐带,一个手舞足蹈却又是啊啊大嚎的小生命降生了!妈呀,瞧她举起它看了一瞬,大概在辨认雄雌吧,小廖麦却在这时看清了刚生出的怪物:双目紧闭,面庞泛红,浑身是姜黄色,四肢又像手足又像鳍,腮部有稀疏的胡须…… 这是深秋与初冬褶缝中发生的事情。小廖麦将记忆终生的,是那滔天大浪与嚎哭、更有身上沾血的珊子。他好像从此不太恨那个女人了。 这个冬天奇寒。整个冬天小廖麦都把红蛹包在被窝、心窝,或包在棉絮里。它在夜间贴紧他的皮肤蠕动、一下一下揉触他。他用脸庞偎它滑润的躯体,与之悄悄叙说。 他和它一直依偎。春天慢慢来了,吃了一个秋冬的炒泥丸,夜变得更深更沉。有一天早晨,小廖麦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满天曙色,像过去一样,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红蛹——它不见了。他搓搓眼,抬头去看窗子,立刻喊了一声:天哪,一只多么大、多么灿烂的大花蝴蝶落在了窗棂上,霞光正透过窗纸投向它,使它变得双翼透明,通体生辉,简直是金光闪闪。 他的泪水倏地涌出。他知道春天来了,它要飞走,今天早晨就要与他告别…… 金蓑衣 神奇的事情总是传得飞快,只不过半天的时间,全镇都知道良子回来了,还携了一个小不点儿的养女一块儿到了镇子上。有人?问:“谁是良子?”上年纪的人不得不从头解释一遍,叙说当年。要说清可真不容易,因为那是一桩公案,一段晦涩的历史。“他妈的一个男人就臭美成了那样?”不知深浅的年轻人从头听过,议论、嚷叫,都想挤到石头街大屋那儿亲眼一睹。可惜新人入镇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完呢,大屋的门还关得死死的,唐家父子正在从头开审呢。老婆婆们擦着眼说:“也是的,他以为咱镇子成了什么,想跑就跑,想回就回?这工夫他恐怕得从头说道说道了,一五一十全倒出来。” 一连两天良子和领回的那个小女孩就住在大屋子隔壁,不得离开。这除了验明正身之外,还有个户口的问题。过去良子是有户口的,可是后来就自动消除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啊!”良子说。唐老驼鼻子吭吭响:“林子里那些胡蹿的野物也没死哩,谁会给它们上户口?在咱看来,你这许多年就是归顺了野物!”良子无语。 由于良子能够安然无恙地吞食泥土,总算证明了自己不属于霍家一脉。接着就是小女孩的问题了,老驼当时让人同样取来泥巴,谁知她厌恶地一嗅,嚷着躲开了。“吃,张大嘴巴吃!”老驼怒喊。小女孩哭了。良子哀求:“您饶了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会儿唐童在一旁东看西看,一直在小女孩身边打转,就帮腔说:“她还不更事哩,等过几年再让她吃罢,反正躲不掉啊!”老驼对这个独生子格外倚重,这时吭吭鼻子,一摆手说:“那就等等看吧。” 人们发现从见面那天到现在,小女孩的蓑衣一刻都不离身,吃饭睡觉、大小解,都穿在身上。她在早晚去院里上茅厕时,那一身蓑衣毛儿在霞光里篬着,金光闪烁。几个站岗的乡棍搓着眼说:“这是什么物件?直晃咱的眼哩!”他们扯过她来闲问,对海滩林子里的事情格外好奇。小女孩有问必答,说这蓑衣嘛,是林子里一种金叶儿马兰织成的,是妈妈亲手采了为她织的,妈妈也穿了这样的蓑衣。有人记起他们父女出现那天的情景:好像一个穿了蓑衣的女人把他们送到镇边就走开了,“那就是你妈?”小女孩摇头又点头,瞅个工夫撒丫子跑回了大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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