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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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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剑哪,剑哪,你本就该用来喋血,而不是让人们将他低贱的血在你的身躯上随意铺陈。 死于贾南风之手的各色人等,在剑的光影中一一闪现,那些死去的魂灵,检阅似的从剑锋上滑过。她将那些死去的魂灵看了又看,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在与那些魂灵的再次交锋中,她明白了,即便已然化作阴阳相隔的魂灵,有些事情依然无法了结。 于是她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召来太医。太医自有致司马通死命的药方。 刚打发了太医,便有宫人来报,说是中书令一痴去了。 她一惊。系在衣带上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此时也突然碎裂。这粉色玉佩,本是当年一痴母亲送给她的,说是年代久远,不知得了哪位先人的仙气,颇有灵性,来日必会护佑她。 既然如此,怎么说碎就碎?该是与一痴有什么牵涉吧。贾南风越来越不明白,玉佩也好,一痴也好,他们之间以及他们与她之间,似乎不仅仅是纠缠不清的儿女情长,然而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不清楚了。 马上想起昨日的梦,难道一痴向她辞别来了? 怪不得她说过“本宫并未宣你进宫”之后,一痴说“只因有事拜求”。当时并未觉出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阴冷异常。尽管在梦中,尽管在不透风的宫闱之中,也能感到一股莫名冷风阴阴袭过。而一痴的话,就像这阴风从萧瑟的荒野中捎带而来,而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拜求何事?没等她询问,再一抬头,他就不见了。 接着差人过去打探,自己不等皇帝下朝,先行返回寝宫。 枕边的紫檀木盒还在,她的一痴还在,静悄悄的。可是最要紧的东西,明明留也留不住地远去了。在那远去的声声漫漫中,自己也化作一个留也留不住的脚步,她知道,从此,她将不知何去何从地飘荡而去。 她急急地取了枕旁的紫檀木盒,再乘辇抱送到一痴的府第。 府里很安静,只二三亲朋在料理后事。贾南风挥去众人,灵堂里只留下她独自一个。 装殓后的一痴,仿佛变作了另一个人。不,他是回到了儿时,谢天谢地,再也不是那个动辄“臣……”如何如何的中书令了。 贾南风将紫檀木盒放进棺柩,贴在一痴身边,算是“骨肉还家”。本以为这个紫檀木盒会是她的陪葬,想不到还是让他带了走,可见一切都有定数。 一痴确实没有多少东西留下,真应了“赤身而来,赤身而去”那句话。但见横卷一幅,却无题名。外有封纸,纸上写有“留交”二字。留交何人?不得而知。 渐渐展开,慢慢看来,画中竟有一个女人。谁呢?难道是那“留交”之人?贾南风心有不甘,定睛细看,画上的女人竟是自己,而且颇得神韵。非邪非正,好一个本性之人。 神妙!神妙! 再看下去,又看出一心的悲凉。 从他们青春年少,到召他进宫,一一画来。 其实,她又何曾让他侍奉?又哪里舍得让他侍奉?不过想想,也许这就是合乎一痴理想的、他们之间的关系。 把持朝政十年,从头过眼——心黑手辣的阴谋,捉襟见肘的伎俩,你死我活的挣扎,狠下毒手的彷徨,四面楚歌的无助……啊,让她几乎无颜面对的过去!然而这都算不得什么,最为难得的是,一痴画出了她万般的“身不由己”。 她的一生,全在这句话里了。 何为人生之大悲?不过“身不由己”。 再看下去,贾南风更是无法把持自己——寂寞芳心,栏杆倚遍;一往情深,终不得愿……这么说来,她对一痴的情爱,一痴是一清二楚的。 果真一笔一墨都是情,是他不曾对她言说,也是她不敢奢望的情意。虽与一般人或她心向往之的男女之情很不相同,但有情如此,她也该知足了。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画中将她亲自操刀为他净身的细节一一展现,这才知道自己彼时的癫狂。又见她拥着一痴的“宝”一路狂奔,分不清是从她手腕上流出的血,还是从这握肉上流出的血,总之是他们的血,顺着她的朝服流淌下来,点点滴滴洒在她狂奔的路上。滴在路上的血,很快就开出一串又一串、散发着异香的小小的花朵。 原来那最要紧的、留也留不住的东西,那远去的声声漫漫,是他们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你我的血滴洒在路上的声响,难怪自己要变作一个留也留不住的脚步,从此不知何去何从地飘荡而去。 另留有《心赋》一篇,长短四六,骈偶、音律、句式、韵仄十分讲究,字体方正,笔画平直,气度庄严,活脱脱一个一痴。 初看文不对题,细品足见用心良苦。她不能不说,这是一痴对她的最完美的回报了。 她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那“留交”之人又是谁? 说到底,这幅横卷是不是留给她的,又有什么两样?既然是她得了这幅横卷,她可不就是那“留交”之人。 四 果然不出所料,司马通死后不过一个月,宫廷政变,贾南风立刻被废黜为庶人。 首先冲进宫内将她擒拿在手的,自是那赵王司马伦。而后她就被囚禁在为皇族设置的监牢金墉城。 贾南风料到,处死她的办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就是饮下金屑酒。 也无不平不公之憾。即便她死在今日,八王又能苟延残喘几时?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得与她共享同一坛金屑酒。想不到斗了十年,最后还是没有输赢。 最后的日子说来就来,那日黄昏,数名士兵抬一只酒坛,随在赵王司马伦身后进了监牢。 贾南风对这酒坛太熟悉了。杨太后本该与她同饮这坛酒,可是没等这坛酒送来,便绝食而亡。这个对手,实在令她佩服。 现在轮到她了。 她看了看近前的士兵,估算了越过她和士兵之间这段距离的时间,觉得还有把握,便探身前去抽取士兵身上的佩剑。 可她哪里快得过身手迅捷的士兵?人们一拥而上,按住了她的手。 贾南风轻喝道:“住手——” 那声断喝,既不激昂、愤慨,又是一个废为庶人的前皇后的声音,可是听来,生生还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后。刀剑在握的男人,像是听到她还在其位的命令,个个垂下了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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