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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叶楷文从没期待过这样的机会再现。这样的机会,一生能有一次,已是天大的运气。

  不过人们对自己遇到的奇迹,总会有些念念不忘。而奇迹有点像美味,可以一尝再尝,不像女人,再美也有红颜老尽、不堪回首的一天。所以闲来无事,叶楷文还会到莱克星顿大街上走走,到那家寄存公司看看。

  也难免好奇地打探:书案留在这里多少年了,能否知道书案的旧主等等。

  寄存公司的人嫌他少见多怪,“我们公司的老板都不知换了多少茬儿,谁还能说出张桌子的来历?”

  也向现任老板查询过当年收进这些家具的账本,老板说早就没有了。但在他一再坚持下,老板终于在尘封的柜子里找到几本残缺不全的旧账簿。他在那浩瀚的名单里(想必其中许多早已上了殡仪馆的花名册),终于查到一个名字:x.x.Jin.叶楷文想,这肯定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说不定这张书案的旧主就是这位X. X.Jin.

  辛亥革命之后,王公贵族大多失去了往日的政治、经济地位,想在社会上谋个差事很难,用人方一听是满族就不聘用。为了隐去旗人身份,他们再不能保持旗人只称名、不道姓的传统,必须像汉人那样将姓名连写,才能混同汉人,去谋得一条生存的途径。

  皇族近支,大多选用“金”姓,寄存书案者,怕是皇族近支吧。

  此后,叶楷文时不时就去寄存公司查看那些旧账簿。那毫无目的的浏览,似乎给了他无穷的乐趣。

  寄存公司很快就从莱克星顿大街蒸发了,就像出现在他眼前那样突然。

  叶楷文对书案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

  说毛莉是个“宝”,时不时就给他一个意外,也包括她对这张书案的态度。

  头一天上工,彼此刚问过好,毛莉转过头来就盯上了这张书案,然后说:“啊,这张桌子在这儿啊!”口气大得、熟悉得,就像书案是从他们家搬来的。

  “你见过这张书案?”

  “当然。”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叶楷文高兴得不得了,原本是找一个清洁工,想不到却找出这样一番天地。

  “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叶楷文愣住了。这位毛莉如果不是信口胡言,就是有点儿二百五,面试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她有这方面的问题?

  四

  叶楷文一路体味、琢磨、欣赏、研究着笔下流出的字,一路不满意。不是这一点有欠缺,就是那一点有欠缺,或是结构失衡,或是下笔过猛,或是急于表达,于是难免过满的败笔……

  这时电话铃响了,肯定又是一个拜年的电话。

  竟是毛莉。难道连拜年的习俗,毛莉也无师自通吗?

  “对不起,先生,我必须马上见你!”听上去毛莉相当激动。

  一般来说,毛莉是个不大容易激动的人。也就是说,她有一种很硬的质感。

  此时,叶楷文真不想有人打搅自己的雅兴,何况他还因为今天这两笔字的不到位心里较着劲儿,“有什么急事吗?”

  “是的,先生。说不定你还会感兴趣。”

  “我?”

  “是的,先生。”

  有那么一瞬,叶楷文想过拒绝。

  但在毛莉那里,许多问题都是单纯的,单纯得让叶楷文难免感到一些滑稽,便对毛莉有了一种迁就,就像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对待喝醉的酒鬼。

  “好吧,我等你。”

  一进门,毛莉就语无伦次地说:“亨利买了一套公寓……”

  难怪毛莉那样激动,原来她的弟弟为他们买了一套公寓。毛莉的弟弟亨利是垒球明星,全美数一数二的投球手,买套公寓不成问题。可他有什么义务与毛莉共享她的激动?

  “明天我们家处理旧物,母亲让我到阁楼上清理一下,看看哪些可以处理。我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这个东西。”毛莉扬了扬手里一个细长的卷子。

  说罢,毛莉就递上了那个残旧的、裹得挺紧的卷子。

  对这个卷子,毛莉并不陌生。小的时候,她和亨利用它挑过阁楼上的蜘蛛网,代替过垒球棒,也用它打过彼此的脑袋。卷子很硬,有次竞把亨利的脑袋打出一个大鼓包。亨利额头上的血管,立刻如山脉丘陵那样起伏在鼓包之上,很像核桃上的褶皱,而亨利头上的大鼓包,简直就是一枚核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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