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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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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的钱袋越来越瘪。这才开始埋怨自己对“钱”的了解过于浮浅,只知道“钱”是用来消费的,不知道“钱”是不会从口袋里源源不断、自行流出的。 等到北京汇款寄来,金文萱早因付不起房租被旅馆客气地请出了。她只得提着那个小箱子,开始了在旧金山大街小巷的漫游…… 她更无从知道,除了汇款,并无寄给她的只言片语。 三 金文茜并没有马上离开。她隐身在码头上的一个货堆后面,失魂落魄、视而不见地盯着即将启航的客轮,其实是在较劲、犹豫、权衡——自己真就这样李代桃僵,将三妹的爱情窃为己有?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反悔,不能一走了之,如果即刻离开,怕是连反悔的时空也失去了。 谁知道呢?也许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能让犹豫不定的金文茜放弃这个具有无比诱惑力的“阴谋”。比如,三妹金文萱此时若能站在甲板上,眺望并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金文萱是这样的胸有成竹,甲板上根本没有她的影子。她好放心、好洒脱啊,以为自己真是会朋友去了。是啊,金文萱从来这样胸有成竹。想到这里,金文茜的心中竞涌起一丝无名的恨意。 她的心脏又跳动得如此不同寻常,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根本不再受制于她,上蹿下跳,前翻后腾,骤然狂奔,骤然叫停。又像一个苦于言说的哑巴,终于找到这般方式,来发泄自己不知郁积了多少时日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猛然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笛鸣,竟让从来不知何为恐惧的金文茜一惊。客轮在金文茜绝对不会有所结果的较劲、犹豫、权衡中启航了。启航的客轮,为金文茜的彷徨、犹豫作了交割,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好像她的一些歉疚,也被那不得不按时启航的客轮一并载走了。 轮船的影子,又的确在金文茜的期待中渐渐消失在海的远方。良久,又传来一声模糊的笛鸣,那该是最后的告别。 金文茜抿了抿嘴,像是对自己的鼓励,又像是认可了这个告别。 一个告别——不是与三妹金文萱的,而是与一个夙愿。 什么夙愿?金文茜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老天“总是”让她们遭遇同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今生今世,金文茜“再”也不会将她的意中人拱手相让给妹妹了。 怎么会“总是”? 又为什么是“再”? 难道她们前世就是姐妹,并为同一个男人较量过,最后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意中人拱手相让给了金文萱? 真是无稽! 尽管无稽,一旦金文茜与金文萱在什么问题上撞车,“总是”和“再”这一类具有历史资质的字眼儿,就会不由自主地跳将出来。 金文萱不大像他们这个从荒山野岭深处走出的民族的人,完全没有他们这个民族的刚烈狂野。可经常会有让金文茜“出生人死”的事情发生,然后金文萱不明就里地眨巴眨巴眼睛,算是交代。 好比那年秋天,树上的枣子结得真好,孩子们、丫头们看着眼馋,经常让当差的拿根竹竿给他们打枣,大家便仰着脑袋、张着嘴巴等在树下。金文萱不甘与他人等抢,便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自己动手。尽管这颗石子一颗枣也没有打下,却穿过玻璃窗,打在了金文茜的眼睛上。 从不舞枪弄棒、弱不禁风的金文萱,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扔出这样一颗犹如长了眼睛的石子,直捣金文茜的眼睛,怪还怪在这颗石子穿窗之后锐利不减,几乎让她眼睛失明。 面对母亲的埋怨,金文萱反倒委屈地说出一句具有历史资质的话:“哪里比得了砍头。” 话虽可以这么说,可毕竟风马牛不相及。 难道金文茜砍过金文萱的头,而今是一报还一报? 为什么她们总是在许多重要事情上撞车,总是让她们处在不是你、就是我的抉择中? 平时金文萱说话声音小得像只蚊子,祭祖的时候究竟先跪哪条腿也拿不定主意……那一次某王府前来相亲,哪儿哪儿也找不着金文萱,事后才知道她躲到热河一个远亲家里去了。而母亲已和对方有了约定,又是一位得罪不起的王爷公子,无奈之下母亲只得让金文茜顶替,反正她们是孪生姐妹,外人分不出所以。 不要说王爷的公子,就是与皇上相亲,金文茜也不肯了,她再也不愿意当皇后了。 什么叫“再也不愿意当皇后了”?难道她有过当皇后的难言之隐吗? 所幸金文茜会装疯卖傻,不动声色地移动两个瞳仁,将它们送进鼻梁,马上成了一个斗鸡眼。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无法制止,只得任凭金文茜胡闹下去。不过这一来,对方即刻就将她——实际上是金文萱——排除在了准新娘的候选人之外。 事后,母亲教训她说:“一个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礼数。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这样胡闹!” “您怎么不想想,您和三妹是不是比我更胡闹?居然让我冒名顶替,要不是我顾全大局,您早穿帮了!我要是不这样胡闹,对方选上我该如何是好?三妹不想嫁这户人家,难道我就想嫁?您为什么总是这样偏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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