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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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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东把很多想说的话,变成了顶跟劲的一句:“希望明年咱们再来这么一次。” 郑子云早已退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桌子人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已经不大专心去听画家的讲话,不断地朝杨小东他们那张桌子望去。 吴宾用筷子敲了敲小碟,让大家安静下来。他也端了一杯酒站了起来,一改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态,说道:“我说咱们得敬小东一杯。咱们小组,从让人挤兑,变成个先进班组,是因为组长领导有方。来,干了! ” 杨小东连连摆手,不肯从座位上站起来。 听了吴宾的话,郑子云兴趣更大了。他不断地向画家递着得意的眼色,像那些自视极高、不屑于高声叫卖的,老字号店铺里的店主。而这伙年轻人,是跑遍全城也找不到的,惟独他柜台上才有的顶呱呱的货色。 吴宾说:“瞧瞧,大家全端着酒杯站着,就等你一个人。你要是不喝,可就是看不起大伙。我们就一直站着。” 杨小东只好站起来和大家一一碰杯。“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谁有本事一个人包打天下。” 郑子云问吴宾:“你们是哪个厂的? ” 吴宾说:“曙光汽车制造厂的。” 啊,有意思,陈咏明那个厂的。郑子云心里想,他倒要仔细听听。“是先进集体,怎么还有人挤兑呢? ”他问。 吕志民说:“先进集体是群众评议的,要按车间主任的意思,我们全是刺儿头、杠头。选先进? 没门儿! 一边呆着去。就这,还净找岔子呢。” 吴宾插嘴:“还提他干什么,反正咱们也没偷奸耍滑,从一个工人来说,咱们的力气全卖到这儿了。要是他家的买卖,我才不干呢。可工厂不是他家的,工资也好,奖金也好,是国家给的。” 画家带着善意的讥讽对郑子云说:“看来,人们不大喜欢当官的, 哪怕是个挺小的小官。不知你怎么样? ” 郑子云想了想,笑了:“恐怕也有人背地里骂娘。”他举起酒杯,呷了一口,接着说:“挨骂是免不了的,皇上老子也有人骂呢,自古皆然。就看谁骂了。”他又侧过身去,问他椅子后的吕志民:“怎么对车间主任那么大意见呢? ” 吕志民说:“别管我们干得多卖劲,他老跟人家说,我们组没好小伙子。就拿小宋来说——”他抬起下巴,往一个蔫蔫腾腾、心事重重的小伙子那边扬了扬,压低了声音说:“就干了一件顶漂亮的事。他原来给他哥介绍了个对象,开始挺顺利,后来发现他哥不对劲。人家女方约他哥‘十一’去吃饭,全家从上午十一点等到下午三点也不见人。女方去找他哥,连找三次不在家,有意地躲人家,就那么不冷不热地拖着。小宋就给他哥做工作,说:‘你觉着不行,就好好跟人家说,行呢,就办,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三百二百的。’”他哥呢,也不说和人家吹,也不说不吹。后来女方只好提出拉倒。为这事,小宋觉得挺对不起她,就主动提出,自己要和她好。 那女的也挺不错,觉着自己比小宋大四岁,不合适。我们大伙也觉着不合适。可小宋决心挺大,到底把女方给说服了。前些日子,小宋找小东谈了——就是那个留小平头的,他是我们组长——“小东说:‘你这是征求我的意见,还是把你的决定通知我? 要是你已经决定,我支持你。要是征求我的意见,我十五个不赞成。’”小宋说:‘一开始,我有过做点牺牲的想法,可我知道这不会持久,对将来的生活也没好处。现在我们确实有了感情,父母也都挺喜欢她——我和哥哥也决裂了。’“小东一听,觉得蛮好。找我们哥们儿挨个谈话,介绍了情况。 嘱咐我们,外组有议论小宋挖他哥墙角的,也有议论小宋娶媳妇还是娶妈的,一定要多做宣传解释工作。现在,车间里的人都挺佩服小宋,说他这事儿做得漂亮,有道德。您说是不是? “ 郑子云说:“是倒是,可他怎么不开心呢? ” “没房子呀。”吕志民朝杨小东嚷着,“小东,小宋的房子真还是个事儿。” 杨小东朝大伙望了望,想要说点什么,注意力却被吴宾吸引过去了。那一边,吴宾和小徐大声地开玩笑:“你看过莎士比亚的戏没有? 一个权力至高无上的国王,求婚的时候,还下跪呢,你就不能主动点儿。” 那位叫小徐的急得结结巴巴:“我怎么不主动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杨小东埋怨着:“哎呀,不是教你好几遍了吗? 到时候你得送人回家;分手的时候要留地址、电话;要主动约人家下次见面。见面的时间、地点、借El——主要是借口,你得先想好。” 看来,小徐的确有困难,眼前还没有个姑娘,他已经急得脸红了。 杨小东说:“我看你先在车问里练练,平时没事和咱们车问的女同志多聊聊。慢慢习惯了,再和女朋友谈话就不紧张了。,,吴宾又说:”你看看自然界,花有好看的花瓣,鹿有漂亮的角,公鸡有漂亮的尾巴,你也得练几招儿,怎么才能抓住人家的心。“ 郑子云感慨,甚至还有点善意的妒忌。像那些老态龙钟,已经不能跑也不能跳的爷爷,看见儿孙们那肌肉坚实、富有弹性的长腿,跑上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时的滋味儿一样。 到底不一样了。他们知道应该恋爱,而且一点也不感到羞涩地大谈恋爱经。虽然他们的爱情比起莎士比亚在戏剧里所描绘的,要少些文学色彩。而他呢,根本就没有过这档子事儿。他记得他打算和夏竹筠结婚的时候,简单得就像开了个生活会:“你同意和我结婚吗? ” “如果你有这个需要,我想还是可以的吧。” 需要?!什么需要? 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从以后的结果来看,似乎都不是。 而夏竹筠怎么想的呢? 从那个婚约缔结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题目。那时他们属于一个非常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一切都在不停地翻腾,没有一个沉淀的、让人看个仔细的机会。 想到哪儿去了? 他对画家说:“你看,这儿还传授恋爱经验。” “那有什么,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郑子云不语。他忘了,他们是艺术家。仿佛艺术家才有情感生活。是社会这么划分的,还是他自己出了毛病? 一部分人过着丰富的精神生活,一部分人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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