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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刺城的冶铁痕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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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刺城是元朝控制东部中亚的几座城市之一, 意思是钢(bolat),曾经转写成孛罗、普刺等汉字记入《元史》。但是自14世纪以后,中亚这座城市萧条了,后来终于毁灭。不用说,后世对不刺城的考古钩沉也就开始,关于它的论述见于各中亚、新疆学人的文章。 但是,元代不刺城的地貌,只有一个模糊的结论。大体上说来,今天新疆博尔塔拉自治州的州府处的一座古城残骸,就是不刺城遗址。 我曾经两次在那座城址上调查过,由于新疆至今没有建立起一个考古上称为标型学的系列,因此从处处遗址上拾来的陶片无人能断代。只能猜,根据已经人所断定属于哪个朝代的城址上拣来的陶片, 人大致凭感觉,说这座城“像”是7至15世纪的。这样,基本的根据还是文献;古代旅人留下的记录,是确定中亚新疆几乎全部城址的首要根据。 在博尔塔拉,我们判断大致上是元代不刺城的那座废墟,倒是符合文献记录的。 那是一片太阳击溃土壤的世界。天太热,空气太干燥,日射中的各种有害光线太厉害,所以城址整个都是酥的;土被烤成白薯皮一样的褐色片片,走在遗址中间,齐踩陷进焦干的土粉,步履艰难。满脸都是汗碱,呼吸也觉得急促。 天山从这个废墟上望去像一道海市蜃楼,升腾着眩目的气流,山顶不知是雪是云, 一抹朦胧的淡白。古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700年前的蒙古汗的朝廷造成的却是“土夯的营盘流水的人”。 那个时代潮水般地来了。那个时代又落潮般地逝去了。城毁灭了,人不见了。 末一次去调查此城时,我承认自己再也无力发现新线索。我决定调查结束时,忽然想到,寻找那古代的潮寻找那逝去的人,累得连年轻的考古学都衰老了。 我放弃寻找的目标,今天可以在这篇散文中公布了:我一直企图发现不刺城的条顿人奴隶墓地。 旅行家罗布鲁克的威廉(Wilhelm Von Rudruk)记载道:一些条顿奴隶(德国人) 被迁到距塔拉斯1月路程的不刺,在那里淘金和制造武器。天主教修道士威廉企图找到他们, 但是在茫茫的中亚, 他只是听到风吹叶般的零星传说。他写下的Bolac, 是否真的就是不刺城,而博尔塔拉河谷里被我丈量过两遍的那个土围子是否不刺城,都很难穷究了。 而我一直对日耳曼人——骄傲的德国人变成蒙古汗的奴隶这件事留心。由游牧的、刚刚学会书写没有多久的牧民奴役白种的、以优越感著称的德国人,我不知应该怎样评价这件事。罗布鲁克的威廉怅怅地离开了,连他的路线都已经不易弄清。那些奴隶消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他们的遭遇非常残酷。 我曾经渴望找到墓。不刺遗址上没有制造武器的痕迹,但是有许多冶铁遗迹。窑土、炼渣、铁水凝成的铁疙瘩散布各个角落——那是日耳曼奴隶的劳苦场吗? 1958年这里曾经大炼钢铁,地名不刺即钢,并非没有缘故。无法一块块地鉴别炼渣的年代;纵使有了碳14、热发光等许多物理鉴定法。 我没有找到应有的日耳曼奴隶墓地——而且一瞬间多少年过去,我也没有再去寻找。 今年在统一的德国,现代版的对人的歧视运动发难了。在日本听着德国新纳粹的凶残和嚣张消息,会有一种身近感。歧视人,歧视穷人,歧视穷人的祖国——世界像一个流氓,无论用多少个世纪也不可能让他学好。本世纪初日本发生关东地震,他们居然把地震之罪也转嫁给朝鲜人和中国人,在地震的废墟上野蛮屠杀。新纳粹显示的是人的恶的本质;面临欺辱的并不仅仅是居留德国的土耳其人。 我忽然想起了不刺城。 那些炼渣是哪个年代的呢?为什么不坚持搞清楚呢?我开始懊悔。 *** 或许一个由恶主宰的世界正在形成。应该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也应该有勇气清算自己的恶质。历史是循环的,不应该不相信世界还将改变。 199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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