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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七门叩开现代的大门

  十八鸟儿出云南

  轮番巡回着四季,巡回着奔波和写作。在今夜我的笔临近了终章,像游子临近了终旅。

  放浪于哲合忍耶这片粗旷的大地,我迅速地蜕变着。先使人震撼再渐渐习惯,后来只觉得莫名的感动在涌漾——黄土高原的这一角像一片突然凝固、突然死于挣扎中的海洋。我是一片叶子,一只独木船,恋着这片旱荒不毛的死海。一年一年,不问西东,不存目的。

  放浪如此魅人,景色如此酷烈,秘密如此漆黑。一分一毫的感受像以前啮咬过多斯达尼心灵一样,如今如触电的指尖如沉下的砂粒,控制了我的这颗心。

  我不该是一个学者一个作家,这个词和哲合忍耶概念中的阿訇太密切了。

  西海固不该这样赤贫千里荒凉至极,它和它的多斯达尼总使我错觉到一种责任感。

  其实,我只适合写一首长长的抒情诗。

  形式如魔症一样逼我答复。

  ——它简单至极,但藏隐着。

  一九八四年冬季我初进沙沟时,那心情是多么透明和单纯啊,那个大雪连连不断倾泻的冬季,是多么悲怆而纯粹,是怎样地启示和激励人心啊。

  一九九〇年的冬季近了。这个冬季里我的诗终于要享受它被目不识丁的知音诵读的时刻,而我的生命衰老了。每一个哲合忍耶的男子,当他洞知了一切之后他的成长便停止了——余生只是时刻准备着,迎着一片辉煌。

  朝闻道,夕死可也——是谁这样总结过?

  我盼我的形式为他们赞许。

  它背叛了小说也背叛了诗歌,它同时舍弃了容易的编造与放纵。它又背叛了汉籍史料也背叛了阿文钞本,它同时离开了传统的厚重与神秘。

  就像南山北里的多斯达尼看到我只是一个哲合忍耶的儿子一样,人们会看到我的文学是朴素的。叙述合于衣衫褴褛的哲合忍耶农民和我们念了几天书念了几天经的孩子的口味;分寸里暗示着我们共同的心灵体验和我们心头承托的分量。

  我在这样的写作中陶醉。

  面对着自己的作品,我沉默了。

  我曾经不断地陷入一种沉沉的冥想。我在那些神思的纵马飞奔之中,常常和一些人物相逢。我渴望着与他们交流一件件大小细节,我狂热地要和他们讨论,从理想、追求、信仰、宗教的原初本来,直至哲合忍耶湮没了的隐秘。几年来,我习惯了这种神交,甚至在困难时我痛恨时间隔开了我们。我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学者的行列,脱离了排列着翁独健师和史学大家名字的阵营。我更大踏步地远离着作家的行列。远离着巴金、王蒙和青年作家朋友的队伍。我靠近着一个新鲜的世界,我听说了一些新的人名。对于我,他们才是值得尊敬的中国。关里爷,毡爷,曼苏尔……后来钞本像流水一样向我涌来,我无法列举这些在神圣的哲合忍耶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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