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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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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让七舅爷甭说了,说了他们也听不懂。七舅爷悲伤地说,听不懂?他是人不是?我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现在竟挨了这个小……兔崽子的大嘴巴! 日本兵问翻译,这老头子不开路,还在说什么。翻译说老头说的是东亚共荣,日本皇军,万岁。日本兵立正,给七舅爷敬礼,说约西。 七舅爷呸地吐了一口说,约你妈个腿! 三哥雇了辆洋车,直接把七舅爷拉我们家来了,我母亲一看见七舅爷的模样,眼泪就下来了,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母亲说,当时的七舅爷满身血污,大褂的前襟被扯了下来,丢了一只鞋,就这还死死地抱着他的烂鸟笼子不肯撒手。见了我父亲,七舅爷搁下鸟笼子就要请安,父亲让舅爷甭来那些虚礼儿了,赶紧拿来衣裳让七舅爷换。 换衣裳的时候母亲看见瘦成干柴棍一样的七舅爷,腰背一片青紫,跟父亲说怕是有内伤,一个瘦弱老人怎禁得住这样的打。三哥说,能捡回命来就算不错了,西直门门脸,他没少见被打死的,盖着席片扔在城墙根,没人敢去领尸。母亲说七舅爷不该提着鸟笼子满街遛,现在到处都强化治安,日本人看谁都不顺眼,中国人的存在就是错。七舅爷说大秀今天交补活去了,他寻思出门去迎迎闺女,就走不回来了。父亲问舅爷这两年日子过得怎么样,七舅爷说,肚里没食儿,粮食都配给了,吃混合面,那也叫粮食?攥都攥不到一块儿,吃下去连屁都放不下来! 母亲说,舅爷,我给您沏碗茶去。 七舅爷说,甭沏茶,不渴,你们这儿要是有热粥唔的,给我一碗,我这两条腿有点儿发飘。 父亲扭过脸去,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对七舅爷说,您这是饿的,牧斋,今儿个说什么我也得让您喝上这碗热粥! 母亲用家里仅有的一把糙米给七舅爷煮了一碗“稀粥”,七舅爷接过稀粥,狼吞虎咽,看得出许久没吃到过正经粮食了。到最后舍不得吃了,说要给大秀带回去。父亲说,都喝了吧,要让日本人看见您吃这个,咱们都得蹲宪兵队。 那天我们全家都很敏感地避讳谈到一个人——钮青雨。七舅爷也没有说到他,许是忘了。 七舅爷穿着父亲的衣裳走了,走的时候我们全家破天荒地将他送出了大门,好像谁都有预感,走了的七舅爷再不会来了。 六 下雪了,转眼到了1943年冬天。 七舅爷已经变得很虚弱,总是尿血,披着被子在炕上坐着,神经质地念叨着他的蓝靛颏。有好几次光着脚往外跑,说他的蓝靛颏在雪地里叫唤呢。 大秀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姑娘,她也不打算嫁了,她知道,她这辈子的使命就是将父亲安安稳稳地养老送终,让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舒展自在。大秀在雪地里用筛子扣家雀,筛子用小棍支着,一根绳,慢慢延伸,绳子的一头攥在大秀手里,大秀藏在水缸后头。几只麻雀飞来,蹦到筛子下头。大秀一拽绳子,筛子扣在雪地上,麻雀轰地一下飞了。大秀跑过去,小心地将筛子掀开一条缝,将手伸进去,摸出一只小小的雀儿来。大秀捧着的小麻雀,小心翼翼地递到炕上七舅爷的手心里。 麻雀很小,嘴角的黄还没有退去,它不怕人,小尾巴一撅一撅的,冲着七舅爷叫唤。七舅爷高兴地说,瞧啊,它认得我,它跟我说话儿呢!它就是我那只蓝靛颏托生的,它嘴上的黄还留着呢……蓝靛颏啊蓝靛颏,你怎么托生成一只家雀儿了呢?……行了,甭管变什么,你还是我的蓝靛颏,咱们爷俩生生死死,永不分开! 大秀拿来鸟笼子,七舅爷小心地将麻雀装了进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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