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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发财说,爹,您这观点不对,简化字古已有之,我在哪本字帖上见过,人家那“云彩”的“云”,“时间”的“时”,用的都是简化字。

  金瑞说,人家那是行草,那个“天空”的“天”,草得一笔描下来像条长虫,让你还来不及简化呢,比你有超前意识。

  王玉兰说,假货不怕,咱们把它当成真的不就行了?潘家园的老宋不是说了,货不怕假,就看搁哪儿。

  金瑞冷笑一声说,这回就是那个鬼精的老宋怕也救不了驾了,你看看底儿上打的这个“A”字,什么是“A”,仿制品才打“A”,怕你在市面上以假乱真,厂家才打出这记号,这个物件说是今年上半年才烧出来的也极有可能。什么小碗换大缸,你们还以为占了便宜呢!你们的心眼儿,抵不上金家老三的十分之一。

  发财说,怪道那个保姆只是虚张声势,并不真追。

  第二天一早儿,金瑞提着青花画筒就奔了老三家,一来替发财赔礼道歉。二来索要瓷碗。碗当然没要来,照旧又挨了老三一顿训。老三倒没指责发财的不是,只是说金家历来是极要脸面的人家。把金家的东西拿到大庭广众去拍卖,让人家比着赛地要价儿,实在是丢人现眼极了,金瑞纵然不觉得有什么,他和他的几个兄弟的脸面是挂不住的,所以他不能让金瑞把家里的东西,甭管值不值钱,拿到拍卖公司去。老三说,这个碗是金家的,老五拿它出去要饭,并不能说明就是老五的,就跟戏楼胡同的老宅一样。老七现在住着,并不能说明这个宅子就是老七的一样简单。老三说,金家兄弟七人,兄友弟恭,怡怡亲情,绝非小门小户终日柴米油盐的嘁嘁喳喳所能相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从乡下携来个雷劈的野种我尚不与你计较,到如今事业一无所成,德行一无所就,终日昏昏,半睡半醒,非但毫无羞赧,却还要参与什么拍卖,实在是乏味得很了。我的子侄辈不少,不争气的就是你一个,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一切总还要有个规矩……老三的话很明白,这个家无论形式上怎么散,精神上,大小事物上,还是要他说了算!

  金瑞已不是以往迷迷糊糊的金瑞了,他不睬那些昧同嚼蜡的教训,当即与老三就枢府瓷碗的所属展开力争,这一下就扯出来了老五,扯出来了不少陈年故事。在金家史料的掌握上。金瑞明显处于弱势,他绕不过老谋深算的老三,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个碗是他父亲留下的物件。而不是金家大众的东西。

  金瑞对老三说,您要不把碗给我,我只有到法庭上跟您说话了。

  老三说,我候着。

  九

  由此,金瑞由钻研陶瓷而改为研究法律,从“民法”到“刑事诉讼法”,到“财产继承法”,到“文物保护管理法”,到“治安管理条例”,从诉讼程序到诉讼费用,从诉讼状的书写程式到递交方式,从律师的选择到配合,无一不精加研究,细细琢磨。用王玉兰的描述说,就连吃饭也要对碗里的米粒推论一番所属,以证明吃它的合法性。

  状纸交到法院,第一次开庭,被告金舜錤没有到庭,也没有派代理人和律师,只是金瑞在原告位子上坐着,他旁边是发财和王玉兰。案件受理人对金瑞说这件事最好能调解解决,完全用不着上法庭。金瑞不干,他说要争就争个山高水低,争个水落石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在离开北京头一天又去了一次九条,去看望正在官司中的金瑞。金瑞正抱着一本l998年最新出版的“法典”在查阅有关条目,见我进来,推开书,慌忙站起,倒茶敬烟,,亲切热情,恭而有礼。金瑞穿着牛仔裤、旅游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显得年轻了不少。家里添了许多书,如王玉兰所说,除了陶瓷就是法律,都是金瑞须臾不离的。家里变化很大,却又什么也没有变,细看那低洼的院落、斑驳的巨石、陈旧的家具、破烂的沙发、过时的暖瓶、不准的闹钟……一切照旧。

  惟独金瑞,精神抖擞,神采焕发,目光炯炯。

  金瑞对我说,为了我的枢府瓷,也为了我父亲,我要跟金家人干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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