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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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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那天。各大员到齐,行典礼祭告山神、后土、司工诸神。一番仪式之后,工匠的铁铲便要直落龙穴了。这时,大学士戴元均突然说,且慢,不可贸然行之,穴中恐有水沙。众人看那周围,果然潮润松软,一股山泉由左绕来,钻入地下,竟不知所终。庄亲王是建陵主事,见状亲自做主将陵寝前移五丈,以避开水沙。廖景昂在一旁虽缄口不语,却脸色大变。工役们破土开挖地宫基槽,改址后的基槽一路深入,果然土质干硬,取四方一寸土,派人称量,为九两三钱。以土质而论,九两以上为吉土,五七两为中吉,三四两为凶地,于是有人便责言廖景昂点穴不准,有失察之罪,将奏章上报皇上,道光却按下不提,意欲陵墓竣工再作论处。道光皇帝的陵寝修建历时七年,七年中,虽皇帝屡次有“国家定制,登基后选建万年吉地,总以地臻全美为重,不在宫殿壮丽以侈观瞻”之类以节俭为要的谕示,但陵墓的耗资依然惊人,不在历代天子以下。道光七年,陵墓建成,将已故的孝穆皇后安葬于此,皇帝也亲临地宫验看,见建筑坚实细密,处处不违祖制而又匠心独到,十分高兴,给所有参与陵建人员以赏赐。在加官晋爵的热闹中,独廖家高老祖廖景昂不求恩典,惟以勘察不准而谢罪。时值道光高兴,对廖景昂的罪过不予追究,也不予赏赐,一件弥天大罪就这样一带而过了。廖家人在冷汗之余也并未怎样高兴起来。 第二年,道光皇帝出京狞猎,途经东陵,想起自己的陵寝来,便去看看。孰料,将地宫的石门一打开,一股污水哗哗而出,细观,整座地宫已成水乡泽国,皇后的梓宫浸泡于水中,遍生白霉,那些陪葬的木箱,也腐烂糟朽,诸多物品散落漂浮水中。道光一见,大怒,着人测探水深,计近二尺,已漫过停放棺木的宝床之上。至于那口棺下的金井,则已成了地地道道的井,竟成了水之源泉,这无休止的浑汤,就是从那个眼里涌出来的。也亏了皇上第二年便想着来验看,若再等三年五载,地宫怕已经变成水晶宫了。 接下来是一次历史上有记载的大问罪与大株连:尚书英和拟斩;庄亲王已故,他的四个儿子皆被革爵;近百人被杀、被抄、被发配宁古塔;这中间,首当其冲的就是廖景昂——廖本人及亲族被处以极刑,押至死牢,待秋后处斩,财产全部没收。这场因“选陵不慎”造成的欺君事件,沸沸扬扬闹了近半年才算平息。 皇上盛怒之后,不得不面对严酷之现实。很明显,东陵宝华峪陵寝已不宜再用,而再勘新址,一时难寻堪舆之人。加之朝廷上下,为陵寝之事人人自危,个个忐忑,真真闹得道光帝是下不来台阶了。这时,我的高祖上奏章给皇帝,言明选择新陵址的迫切与必要,又阐明当初廖景昂谢罪有因,他点的穴位是被庄亲王挪动过了的,所以,廖的罪不在勘察不准,而在未能监守;皇上现在急于用人,着廖戴罪为圣上选择新的万年吉地,一来皇上恩德无量,二来廖景昂必定会小心从事,想必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道光为了自己的利益,乐得顺水推舟,从狱中提出廖景昂,让他以勘址赎罪,他的家属则依旧作为人质扣押,以最终新陵选择的结果来决定是斩是留。后来,廖景昂在易州西陵的龙泉峪为道光选得新址,是为慕陵,使本该葬在东陵的道光葬在了西陵,打乱了清朝皇帝东西陵隔代而葬的惯例,这也是后人一直迷惑的道光皇帝葬西陵而皇后埋东陵的原因。 事后,廖景昂为感谢我家高祖的救命之恩,领着妻小扯着绳索来金家致谢,意为结草衔环、变牛做马,也难报金家恩德。 大难不死的风水先生,将我们的宅院作过一番细细研究之后,在后园西北,花厅之南,掘地数尺,掬土细观了一番,建议在此地盖一间土屋。高祖照办,数日土屋盖成,不用砖瓦,全部用土夯起,顶棚铺苇抹灰,其简其陋,为京师所少见,且朝向不北不南,斜门撂角,各色碍眼,与园内众多亭台很不谐调,极像一匆匆闯入锦绣堆中的叫花子。依着廖景昂的意思,还在土屋的西墙盘了一盘土炕。只这盘炕也盘得蹊跷,大凡民间的土炕。一般坐落于屋的南北,东西盘炕则不合规制,更何况西墙为满人的神圣之地,供奉神灵,祭奠祖先,全在这个地方,至今故宫坤宁宫的西墙上还设着爱新觉罗们的牌位和萨满教的神龛,那是个得罪不得的方位。廖景昂此时却让我们的高祖在癸酉日住进小屋,就睡在西墙下,说这里是园中的绝佳之地。高祖惶惶不敢照办。风水先生说,王爷但睡无妨,有了这屋、这炕,郡王家至少可保百年无祸星相侵,若无此屋,来年便有灭顶之灾。高祖问,何以见得?廖景昂说,郡王世代出入宫禁,难道还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高祖请以明示。廖景昂说,天机不可泄露,不问也罢。高祖说,你既然能算出灾祸,觅出逃避之法,为何就没算出自己的宝华峪之难来,别是信口胡言吧?廖景昂说,岂能算不出?马逢丙戊鼠逢壬,刑冲破害祸无尽,祖上泄露天机太甚,晚辈该着有此一劫,避是避不开的。高祖说,我们的祖先也没有泄露天机,能有什么劫难?你今日让我睡西墙,明显地是违背祖制,让上边知道了罪过不轻,倘若明年有灭顶之灾,这睡西墙怕就是祸之源首了。廖景昂说,非也,王爷之祸不在西,而在南。高祖问,南边何处?廖景昂说,就在园中。 高祖一听,非同小可,赶紧将廖景昂请进小书房,施以大礼,恳请风水先生明示。廖景昂说,以王爷对在下的恩德,数代不能回报,为恩人禳灾祛祸当是本分,王爷就不要再问了吧。高祖说。你不说明,我就不睡那小屋,府里房屋上百,轩敞壮阔,高峨华美,何独钟于区区土房?廖景昂说,王爷的灾就应在这高峨华美上。王爷没听说过四川阆中锯山垭的故事吗?高祖说,愿意请教。廖景昂说,唐太宗贞观年间,有望气者言于太宗,说观天文,见西南千里外有王气蒸腾。太宗命袁天罡寻测,袁天罡由长安直奔阆中,果见山灵水秀,王气迂回。袁天罡观风流,看月晕,察石质,辨气味,寻山来自何处,水源于何方,终于找出聚气之势在蟠龙山右鞍,当下令人锯断石脉,水流如血。高祖说,袁天罡切断龙脉为的是保全大唐江山的稳固,想这大清江山无论怎么颠倒,也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难道还怕在我们自家出王气不成?廖景昂说,王爷轻声,只怕这里出的不是王气而是煞气。高祖说,你不要故意耸人听闻,我行为端正,一身正气,压得住任何魑魅魍魉,还怕什么煞气! 廖景昂问府内戏楼起于何时,高祖说三年前四月。廖景昂说,这就对了,王爷动土营建戏楼正好是太岁在寅之年,月建在申,而又在寅位、申位动土,就殃及了酉位和卯位居住的人,察府上王爷与福晋。恰住于酉、卯二位,首当其冲,这就犯了太岁头上动土的禁忌了。所以府内恶气之聚,当在南面所盖戏楼那个五蝠捧寿的藻井上。我观其精致,不在大内建筑之下,根据清朝典制,九间堂殿为天子所有,七间而为王爷,王公以下屋舍不得重拱藻井,僭越礼制,罪不当赦。高祖一听,倒吸一口冷气说,家中戏楼那个藻井的确为大内戴顶子的走工霍六儿所凿,原是为宫里“云荟亭”所备,后来亭改了轩。这个藻井就一直丢在霍六儿的作坊里,被我买了来,想的是一个为玩乐而建的戏台,不是什么正经建筑,哪里还要那么多的讲究,盖也就盖了。廖景昂说,我夜观天象,见紫微发暗,煞气北侵,事发当在明年三月。高祖说。要是这样,明日我就派人把那楼拆了,省得惹事。廖景昂说,那样反倒欲盖弥彰,张扬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君子处否塞之时,应该退避三舍,俭德避难。今日这土屋。就是为此而盖,屋在艮位,正好可以压制寅位戏楼,且屋底根基牢固,所坐之土细而不松,润而不燥,明而不暗,为上佳之土,挖时王爷没见,三尺以下,浮土尽时,土色已变,五色兼备,细腻滋润,是得气之土?这也是王爷祖上荫庇,德高望重,该有的天佑地护。王爷依我所说,住进去,自然可除罪避煞,修福祈福,并且日后子孙贫富贵贱、贤恩寿天,尽系于此。高祖说,小小土屋果真会有如此神通?廖景昂说,一念常惺,能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可解开地网天罗;郡王住土屋,常持四字:勤、谨、和、缓。福寿当是绵延不尽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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