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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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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学校停课,放孩子们回家帮父母种麦。柳天赐便坐在灶台前帮两个女人扯风箱烧火。柴太湿,烟把他呛得直流眼泪。梨花赶紧过去,手上全是面又没法掏手巾,便要天赐撩起她的围裙把眼睛擦擦。 “别用你那袖子,不干净!”她说。 “干不干净这眼还能往哪儿坏?”天赐说。 “你就嘴硬吧!”梨花用指头戳戳他的太阳穴。这时天赐听见柳凤走出厨房,去磨房取面。他抱住梨花的双腿,然后慢慢把她搁在自己膝盖上。 “孩子看见了!”梨花说,并不挣扎。 “叫她看去。” “我手上都是面!” 天赐就那么抱着她。 “你又瘦了。”天赐说。“我这胳膊一搂就知道,比人家眼睛还准呢。” 梨花欲语又止,天赐马上察觉了:“啥话跟我不能说呀?”他说。 梨花把脸靠在天赐头顶上。这时她的无力让他和她都觉得那么舒服。 “你爸你妈听人嚼舌头,说我爹掘墓,差点把咱俩的婚给退了,是不是?”梨花问他。 “退了我跟你私奔。”天赐说。 “谁信呢?” “你信。” “把你美的!” 天赐搂紧她。 “你爹妈逃赵元庚,逃到洛阳那会儿,肯定更后悔和我家联姻了。” 天赐不说话。他从军队逃出来,眼睛一天天坏下去,找到父母时已经是一年后了。父母死前都在后悔当时上媒婆的当,认了徐家这门亲。 “你说怪不?”天赐说:“那年我妈去世才四个月,我爸一跤跌中了风,也去了。” “你这话念叨几十遍了。” “我老是在琢磨,他俩此生约好的,还是前世约好的,死都一块儿死。” “那样多好。清贫淡泊,相依为命。就没见谁比你爸妈更好的夫妻了。”梨花说。她从天赐膝上站起,在天赐的凳子上挤出一小块地方,拉起风箱来。“这锅水要烧不开了。我俩老了,就这样,我煮饺子,你拉风箱。” “老了吃红薯汤就行,软和。” “那就煮薯汤吧。甭管锅里煮啥。我煮,你拉风箱,就够美的,你说是不?有啥财宝赶得上这美?哪怕是普天下人全被猪油糊了心,看不穿这个,以为有钱财才美。一辈子为钱生、为财死,死了还跟财宝作伴,让后人为这些财宝你杀我,我杀你,亲兄弟都斗得你死我活。” “你今天咋看这么穿?栓儿和牛旦那天出去掘墓,你咋不教他们看穿点?”天赐又来了恼火。 “不就为了守住这几亩地吗?没那几亩地,你这学校能盖校舍?”铁梨花又铁起来了。 “我可真稀罕你帮我盖校舍!” “不稀罕你现在告诉他们,叫他们把上的大梁给我拆下来!” 柳天赐气得直抖,两手哆嗦着摸他的拐杖。铁梨花一把将他的拐杖抢了,天赐张口便呼唤:“黑子!黑子”他突然意识到叫失口了,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声:“盗墓盗墓,栓儿去了,连个墓都没有……” 厨房外“呜”的一声,凤儿哭了起来。厨房里的长辈们马上明白了,他俩的话全让她听见了。他们说甜哥哥蜜妹妹的话时,她不好打搅;他们口角起来,她更不便插嘴。父亲刚才那句话,让她干脆放下了所有希望。已经十多天了,还会等回什么? “山洪发得奇怪,不合时宜,打仗把人心都打坏了,天公震怒啊!”天赐喃喃地说。 柳凤哭了一阵,流着泪揉面去了。 小学校又开张的时候,学生们很高兴。教室虽是土坯草檐,但朝南的窗子糊了雪白的窗纸,透进的太阳从一面墙一直照到另一面墙,到太阳快落山,屋里还留着阳光的温暖。 牛旦把新打的课桌安进去。凤儿在一边帮忙。牛旦过去不是个勤快人,整天闷头闷脑琢磨什么大主意。现在跟换了个新牛旦似的,一刻也闲不住,一人干了他自己和栓儿两人的活儿。 铁梨花从教室门前过,也为教室的排场惊喜。她突然瞥见柳凤髻上插了一朵白绒花,心里一颤。 “风儿,你出来。”她朝凤儿招招手。 牛旦突然抬起头,看着母亲。 柳凤把正抬了一半的讲桌搁下,掸着身上的灰尘走出来。 “你为栓儿戴孝了?” 柳凤嘴一抿,两滴泪滚了下来。 “是你爹叫你戴的?” 风儿摇摇头,腮上泪流乱了。 梨花把凤儿拉到自己怀里,搂了搂她的肩,又从腋下抽出手巾,替她擦泪。顺手一扯,把凤儿发髻上的白花扯下来了。 “梨花婶……栓儿不会再回来了……我昨晚做了个梦……他不会再回来!” 她哭得直抽噎。牛旦慢慢走到她们身后,瞪大眼睛,半张着嘴,样子是特别想问:栓儿在梦里说啥了? “栓儿托梦给我,说要我照顾爹和您,他说着话,七窍都在流血……”风儿蹲下来,手捂住脸大哭。 梨花让她哭得也流了泪。柳凤和那个在集市上帮人写信、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相比,长大了十岁似的。怎么也看不出她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孩子,别哭了,你把婶子心都疼碎了,啊?”梨花跪在地上,想拉凤儿起来。 凤儿干脆坐在了地上。 “快起来,咱回家好好哭去,啊?”梨花又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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