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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元庚没留神到这个突然变丑的凤儿。

  当天傍晚,张副官在大奶奶淡云的房里看见凤儿。她脸色暗黄,喘息不均,却端坐在那里看其他四个奶奶打牌。

  李淡云吩咐张副官差事时,他见凤儿猛地一摇,把自己从浓重的瞌睡中摇醒。这个院子是各有各的昼夜,四个奶奶的白昼一直延续到五更,那时赵元庚的白昼已经开始。

  李淡云站起身,拿过水烟袋,张副官的火柴已擦出一朵火苗来。

  “五妹子替我打一圈吧。”李淡云说。

  “不会呀!”

  “不会才赢钱呢。赢了全是你的,输了我出。”淡云说。

  “五妹的翠耳坠是刚得的?”二奶奶问道。她失宠多年了,反倒有种享清福之人的自在,语气也不酸。

  “那还用说,”三奶奶看看凤儿。她一个晚上都想说这副耳坠子,终于有人替她说了。“看着就是好东西。”

  “眼皮子这么浅!”四奶奶说。“好东西关你啥事?”

  二奶奶说:“你们不都有那一年半年日子尽收到好东西?一年半载一过,他的新鲜劲头过去了,你就没好东西了。五妹子,趁他现在肯摘星星月亮给你,叫他摘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没准五妹妹不同呢!”三奶奶说。

  “不同也就是三年两载。我话撂这儿了。只要天下的妈还能生出五妹子这样的俊闺女,他的新鲜劲头就会往外跑。他不是也往咱们身上堆过金、银、珠、翠?”

  “怪不得他整天派半个跟班跟着五妹妹。”

  “那是跟着首饰。”三奶奶说。

  “对了,都说这回去湖北打仗,要带上五妹妹。”

  “那他可得两头忙;白天冲锋撤退,晚上还得在床上冲锋,让五妹妹生儿子!”四奶奶说。

  “他在窑子里学的那些把戏,翻腾起来能玩大半夜。还得让你叫唤呢!”三奶奶说。“五妹妹,他在床上打冲锋,你给他吹号算了……”

  几个女人就笑啊笑,一面你拍我一巴掌,一面我踢你一脚。

  李淡云看一眼局促的张副官,抿嘴一笑:“咱这儿还有个童男子呢!”

  三奶奶不理会大奶奶,问凤儿:“他把你累坏了没有?”

  四奶奶说:“开封人不叫累坏了,叫使坏了。使死了!使坏了!是不是,五妹妹?”

  三奶奶又说“那可真叫使坏了——我过门的头一个礼拜,早上起来都疼得够呛,走不了道!”

  “四妹,掌她嘴!”李淡云说,咯咯地乐着,看看张副官,又看看凤儿。

  “那能不疼?就是十斤大蒜,那么捣一夜,也捣得渣都没了。”凤儿说道。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口那么粗,说起来样子嘎头嘎脑,全然不懂这是见不得第三个人的话。大家愣了一会儿,全仰脸俯脸地大笑起来。张副官向李淡云一低头,转身走了出去。

  三奶奶指着张副官离去的方向,一个劲儿地想说什么,又笑得说不出来。

  凤儿站起来,说尿都快笑出来了,这一刻非得去上一趟茅房。

  走在廊沿上的凤儿再也憋不住了。她蹲下身,让喉咙松开。一股酸苦的水涌上来,直泄到廊沿下的凤仙花上。又呕了几下,仍没呕出太多东西,但是一点力气也没了。刚刚站起,她一惊,发现身后有个人。

  “这样瞒下去不是事。”张副官用呼吸说道。“肚子很快会大起来的。”

  凤儿不说话。看着耳房的灯光投在地上的雕花窗格。

  “坠胎的事,想都别想。要出人命的。”

  “死了活该。”

  “命是你自己的。”

  “那也活该。”

  “五奶奶……”

  “你等啥呢?还不去告密?!”

  “五奶奶,你别拿我当赵元庚那样的人。”

  “那你是哪样的人?”

  张副官不说话了。

  “我连他都不要,会要他的副官?”凤儿狠狠地说,把“副官”二字咬得极其轻贱,你可以听成“太监”,或者“跟包”。

  “五奶奶,你为啥要弄死肚里这孩子?”张副官口气强硬了。

  凤儿不说话。

  “要说防范人,我表哥有一万个心眼子。你算不过他的。”

  凤儿突然转过脸,从那窗子透出的灯光在她的鼻梁上切了一刀,她的半个脸很是尖峭。谁都得承认这是个不多见的漂亮女子,漂亮到祸害的地步。

  说完他又轻又快地走去,马靴底子都没踏出多大声响。大奶奶淡云从门口伸出头来叫道:“五妹子,等你呢!”

  凤儿快步走回去。张副官在远处听她笑着说,晚饭喝了太多粉丝排骨汤。

  这天凤儿跟赵元庚说她想找个照相师来给她照相。县城里有两家照相馆,一听有这桩好生意都扛着三角架相机来了。

  凤儿要照一张骑马的相片,两个照相师又扛着他们的家伙顶着下午的太阳跟到马场。赵元庚把她托上马背,自己替她牵着缰绳。马似乎乖巧安泰,两个照相师各自架上三角架和相机,在遮光的后布帘子里钻进钻出,汗水把他们的裤子褂子粘在皮肉上。

  “五奶奶朝这边转一点身!……”

  “五奶奶,身子板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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