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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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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梯里出来,晓鸥突发奇想:也许刚才那出活报剧是段凯文一手编导的。她在电梯门外愣住了。赌博真能把人变得这样无耻吗?真能把段凯文变成卢晋桐、史奇澜吗?段应该是意志坚强的人,少年吃苦、青年奋发的段凯文没有卢晋桐和史奇澜那样优越的家境培养他们的脆弱,培养他们的自我纵容。 卢晋桐在晓鸥决定离开三亚那天发了条短信,他已不久于人世,他对人世间最后的索取是儿子的陪伴。从短信息的哪一个字晓鸥都能品尝出情感敲诈的滋味。 电话铃响起,她认不出那个手机号。来电者头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梅晓鸥。答曰是的。对方说晋桐动了大手术,很想见他的儿子。对方听不见晓鸥的任何声音,又加一句,她只是传话的,主意该她梅晓鸥拿。传话的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喂了几声,判断出电话没被挂断,声音嘶哑地再添上几句,人都快死了,还记那么大仇干吗,况且晋桐待她梅晓鸥不薄。 晓鸥挂了电话,推开儿子卧室的门。卢晋桐的老婆是个大度的女人,晓鸥有些妒忌她的大度。儿子从毯子里跳出来,一股浴液香味。他没有玩电子游戏,也没有上网。有母亲同在的三亚让他充实满足。他跳出毯子是要母亲看他腿上一道礁石擦出的伤。这伤不疼,只不过三亚的母子关系让他想撒娇了。 §第十章 九指卢晋桐在梅晓鸥离开他之后狠狠相思过她,相思了好几年。这几年中他不受任何女人引诱,也不引诱任何女人,只跟唠叨没完的老婆过,他用这么一种“生不如死”的过法悼念与晓鸥爱情的死亡。之后他开始了壮丽的浪子回头大举措,他用九根手指干十根手指都干不完的工作,亲自干广告公司的摄影、电脑动漫、电脑平面设计。因为他只能指望自己九个手指头,其他十指健全的雇员都走光了。他的回头晚了一点,公司利润恢复到最盛期百分之二十的时候,他得了癌症,是那种许许多多男人都为之受化疗、光疗之苦的癌。用他的话说,从今后就算东山再起也泡不上像样的妞儿了。他打电话这样告诉晓鸥。他打电话的目的是要晓鸥带儿子去看看他。他要死了,必须看见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样的男孩替他活下去。 晓鸥把儿子送到北京,托了个朋友把儿子和两斤虫草送到卢晋桐家。卢晋桐倚病卖病,把他和梅晓鸥生儿子的秘史告诉了老婆。老婆看在他癌症的份儿上,没有和他大规模干架。卢晋桐是混蛋,但老婆知道,卢万一死了她连混蛋都没了。几十年夫妻,混蛋也焐得滚热。因此在卢晋桐见到儿子之后,提出把儿子留在北京上学,卢的老婆居然同意了。卢晋桐留下儿子的理由是要让儿子学一口正宗北京话,还要让儿子跟爷爷学书法(卢晋桐的父亲五十岁学书法居然修炼成了全国有名的书法家),再学点爷儿们气,现在的儿子在卢晋桐眼里是个剃了头的小娘儿们。 “对了,跟你学的还多着呢,比如赌博。”晓鸥淡淡地回他。 不过卢晋桐说的有句话让晓鸥伤痛半天,他说他还能跟儿子相守几天啊,让儿子记住父亲的模样吧。晓鸥最后答应了卢晋桐,元宵节让儿子北上陪父亲,然后再向儿子学校告两星期假,在父亲家里住到三月初。卢晋桐也答应为儿子请家教,争取不落到学校教程后面。 安排这一切的时候,晓鸥已到达越南。这是史奇澜带那个远房表弟来赌博的第六天。第一天赢了三百多万,第二天输了三百多万。第三天又赢了一百来万。第四天打算就以这赢到的一百多万告终,在赌场周遭游山玩水两天就乘机回国。但表弟在游山玩水时决定跟赌场再决一战。赢一百多万的那天,让他感到全身走动一股气,气流从头顶、手心、脚掌往外冒,是温乎乎的一股气,那气冒得顺溜时,他明白该押什么。表弟从正游玩的山水里回到赌厅,挑了张赌台入座。老史问他气呢?他答说正上来呢。 这第一把表弟就押了五十万。果然赢了。 老史在表弟押第一把时跟了两万。表弟赢了后他跺脚捶胸:他老史一向大手笔,怎么才押两万?应该把手里七万筹码全押上去。他跟晓鸥复述时解释,那时他只剩那么七万。 表弟再押,老史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加磅。全部家当不过九万。 结果呢? 输了。 晓鸥毫无表情地听老史讲述,心里更是静如止水。这种情形在她认识的赌徒身上重复太多次了,重复得她觉得单调乏味透了。无非赢了几手,便自认为找到了感觉,看出了路数,接下去把偶然的赢当成必然,把必然的输当成偶然。想想吧,一个颠倒了偶然和必然的人会有什么结局?就是必然的牺牲品。聪明的,接受牺牲;愚蠢的(或把愚蠢当倔强的,比如此刻的表弟),不接受牺牲从而继续对抗,直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老史指指赌台上的表弟,跟晓鸥使了个眼色:他的阴谋正在得逞。表弟已经借了六百八十万。表弟借的筹码当然是赌场借给老史的。这六百八十万筹码,晓鸥可以看作是他老史归还她的。 快入夜了,晓鸥轻轻走到表弟背后。表弟做小生意起家,步步艰难地挣下几千万,挣下一截粗粗的红脖子和两个紫红耳朵。要喝多少酒才能让后脖颈和耳朵红成那样?一个农村的乡镇企业老板,只能拿自己的酒量闯各种关卡:乡政府、县政府直到省政府,还要闯都市里的批发商的关。他委屈自己的肝脏,一瓶瓶地喝下或真或伪的洋河大曲、古井贡酒、五粮液、茅台,把一个个都市极小的局部买下来,成了许多小区从不出现的业主(或许表弟买的房中就有段总盖的)。表弟的领土版图持续扩大,直接影响着上海、北京、广州等大都市的房价,他走到今天有多艰辛他的后脖颈和耳朵能见证。他的资本还会扩大,虽艰辛但稳定地扩大,直到他的远房表哥为他设下一个圈套。表弟已经落入圈套中,正在成为他表哥的猎物…… 而梅晓鸥也将参与分享这份猎物。 表弟又输了四十万,现在这份猎物价值为七百二十万。老史再次向晓鸥投来一个请功的眼色。 “几点了?”表弟回过头,大概是问他表兄。当他看见表兄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子时,窘了一下,让一个秀丽女子看他走麦城,因此而窘。或许他受不住了,输不起了,而他不愿女人看见他输不起。他那样瞬间的窘迫让晓鸥更加感觉到他心里最后的一点点田园风光。 史奇澜把表弟介绍给晓鸥,表弟马上摆阔,邀请晓鸥吃鱼翅。输那点钱算什么,冰山一角而已。表弟这样艰辛发财的人最想让外人、女人相信他的经济实力,甚至用惨痛的金钱消耗来证实那实力,因为他的实力远比他显示的要小。晓鸥痛快地接受他的晚餐邀请,配合他验证他的实力,晓鸥感觉表弟心里最后的田园渐渐在消失。 老史不安好心地催促表弟再玩几把。梅小姐玉驾光临,该借她的吉祥。不等表弟和晓鸥答复,他已去拿筹码。晓鸥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都叫不住他。 在兑换筹码的柜台外面,她拦住老史。 “行了!够了!都七百二十万了,你还想让他输?” “怎么够了呢?”老史憋着坏地瞪起眼,“他还要再输五百八十万才够呢!”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是人吗?他是你表弟啊!” “远房的。” “远房的也不能坑他呀!谁你也不能坑啊!” “是我硬拉他来赌的?他可以不来呀!他可以赢啊!他要是赢了,那我带他来就带对了,是不是?哦,他输钱就是我坑他了?他输的钱,是以我史奇澜的名字从赌场借的,海枯石烂都得我姓史的还。” 晓鸥觉得他的胡搅蛮缠里有一丁点道理。 “他赢了好啊!我头一个高兴!记得他上手赢的那几把,我多高兴啊!给你发了那么多短信报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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