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徐坤: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第十篇 上半天,还生龙活虎地从海淀镇直走到人民大学,这会儿,经过剧烈的打击和 惊吓,她的腿却一下子就软了,下楼也下不动,在迈脚跨那几步楼梯的时候,双腿 直要往下跪,直要往下坠,关节不好使,支撑不住全身的重力。阿贞扶着她,一步 一步,艰难走到三环对面的马兰拉面店。 西北风呼啸。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冬最冷的一天,-13℃,气温骤降。阿贞出来 得匆忙,围巾忘了带,立起领子。毛榛则已浑身麻木,对冷热失去了知觉,只知身 边还有个人,领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面端上来,她没情绪吃。为了陪阿贞,还是假装往嘴里划拉。阿贞受她情绪影 响,也没吃多少。两个人又出来,过天桥,顶着呼啸的西北风回得家来。 已经八点多了。正是家家户户打开电视,准备看实况转播的时候。阿贞被冷风 吹了一下,有点咳嗽,面颊上起了潮红。毛榛心里过意不去。她觉得已经定下了心 神,就让阿贞先回去吧,没什么事儿了,明天她先打电话找陈米松问问情况再说。 阿贞看她挺平静,说话很有理智了,也就表示同意,让她晚上先好好休息,等到天 亮了再说。“反正陈米松又没有调动工作,总是可以找得到他的。”阿贞说。 毛榛一听,也是。他再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送走阿贞,毛榛就反复拨他办公室的电话。先是没人,十点以后是传真机的声 音,证明这期间他到办公室来过了。 她就含着眼泪,写下一封信,发Fax 给他: 毛榛的传真: TO:25341321陈米松收1999年12月19日夜 回家吧。今天下课回来,我在利客隆给你买了几条平鱼,想过一个“回归夜” 呢。结果,一进门,就呆掉了……看了你的信,我只想从楼上跳下去,也一走了之 …… 你一定遭遇了什么突发事件,超出了你所能正常承受的能力。是工作吗?个人 生活吗?还是身体?为什么不能事先让我知道?离开家,有助于这些问题的解决吗? 如果我们,或者我,做错了什么,你也应该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啊! 你这个样子出差,我不放心啊!明天回家来,后天从家里走,行吗?至少,陈 述一下你的理由。有什么理由能致使我们连面也不能见、连话也不能对面说呢? 不知你这会儿在哪,不知你今夜怎么过?回归夜,真是一个惨痛的夜,我今生 今世也不会忘了它。假如真的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也好;假如是因为健康原因,更 会让我心疼的———我才知道,这么些年来的共同生活,早已使我们骨肉相融,合 为一体。现在,你突然抽去了我身体的另一半,像把一个健康的我,活生生劈开一 样……我只有疼得鲜血淋漓……没有你,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 你也不会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怎能这样一狠心就走? 如果明天还见不到你,后天我会直飞你出差地点,去寻你。没有你,一切活着 的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回来吧!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你也冷静地想一想,这么做对得起谁。 爱你的榛儿 虽然我已经多年没说过“爱你”了,但此时此刻,我才知道爱你的分量,才知 道它是一种怎样剜心挖骨的疼…… 信发过去,然后再无动静。 毛棒两眼盯着传真机,盯着电话,等啊等啊,盼着它能突然间响起来,能够听 到陈米松那熟悉的声音,能够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一直没有声音。 毛榛泪眼模糊,拿着陈米松的信,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终归想不出个道理来。 电视机一宿一直开着,制造出一些声音,来给她在这个冬季最寒冷的夜晚驱寒、作 伴。 她受了过度的惊吓,她太累,到早晨时,才肿着眼睛,疲倦地和衣上床倒了一 会儿。十点钟时,电话铃响,她慌张想要爬起来去接,却发现身体怎么也起不来了。 过度的惊吓,太强烈的过激性刺激,一下子就击垮了她的身体。 她听得传真机响,大概是陈米松发来了回话。于是她深吸了两口气,手臂支撑 着身体一点点从床上撑起来,到书房里去。果然是陈米松传过来的字迹。 榛儿: 我看到你的传真,大哭了一场。 榛儿,我不是有了其他人才离开的,我不会这样做。我们都是孤独地度过昨夜。 榛儿,不要问为什么了,好吗?就像我们当初走到一起一样。 我们过去的十年,我不后悔。因为那是我们的真情。 榛儿,到目前为止,你是我惟一志同道合的人。虽然不再为夫妻,但这一点不 会变。在彼此今后的人生中,我想我们依然会最真心最无私地支持对方。因为我们 有过十几年共同的历史。 榛儿,我们能慢慢平静地对待吗? 也许,我从长春回来再见面会更好。否则,我怕我们都太难过。 先写到这好吗? 米松 1999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