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徐坤: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第一篇 第一章 终于迎来了1996年。陈米松的新单位分给他们一间房子,在北三环边上。房子 不大,建筑面积四十八平方米,使用面积才三十六平方米。但这毕竟是他们来京后 第一个像样的家。况且他们第一次有了厨房,有了在室内的厕所。还可以在分离开 的卧室和书房。这一切是多么重要!这一切对于长年在家上班的她和不能够闻汉族 油烟味的他是多么重要! 她第一次有了书房。有了书房的兴奋和喜悦就不必说了;关键是她第一次有了 厕所!室内的洗澡间和抽水马桶在一起的独立的厕所!算算,从她十五岁离家住校, 到省实验中学念高中起,到她上大学、读研究生以及婚后来北京为止,她已经整整 住了十五年的筒子楼,跑了十五年的公共厕所! 尤其,在她来北京以后,1990年到1995年之间,她住的都是陈米松的男教工宿 舍,女厕所和寝室都不在一层楼上。白天还好,她跑上跑下的,晚上,他们就只好 用夜壶。如果第二天一大早陈米松忘记了倒夜壶就上班去了,毛榛起来以后就得披 头散发,像个偷儿似的,看楼道里没人,就赶紧捧着夜壶往三楼猛跑。她觉得那段 路好长,好长,厕所位于筒子楼中间,又是那样一座大楼,她要提拎着夜壶从二楼 中间再走到三楼中间,才能到达三楼的女厕所所在位置,把尿倒掉,涮净夜壶,再 按原路,把夜壶捧回来。 那可真是让人羞惭死了,尴尬死了。毛榛熬夜写作,起得又晚,每次醒来总有 八九点钟,正是学校里的人全都上课上班、一楼办公室里人员来回走动、二三楼教 职工来回走动的时候。毛榛就想出办法,把夜壶用报纸包上,一路捧着来回。后来 发现报纸太容易洇水,索性就用一个大塑料袋提住,晃晃悠悠,上楼下楼。 就是在白天,也很麻烦。不知怎的,毛榛一用力思考、高度凝神、注意力过度 紧张时,就不由自主会有尿意。每次一考试复习的时候,也经常会紧张出一股股尿 意。她就只好放下笔,简单记录几个字下边该写什么,然后转身爬上三楼。到了那 里,其实也并没有撒出什么实质内容,脑子里还在合计着写作的事儿,再下来,思 绪却已经衔接不上了。 等到她随陈米松搬进新居后,她想什么时候上厕所就什么时候上,思维一点不 受阻碍,有时还要在马桶光洁的瓷器上留恋地多坐一会儿,摆出一副思想者的形状。 后来她就明白了为什么许多人都喜欢坐在马桶上看书、坐在那上边思考的道理: 因为坐在马桶上,下边比较透气、风爽,每一块阴私部位都可以得到充分放松和休 息。他们这个职业,每天坐板凳的时间太长,疯狂地压迫、掘取着身体下方某个部 位的力量。他们不是有个职业口号嘛,叫做“板凳要坐十年冷”。 所以,马桶,就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思考休憩的地方。 终于可以有一间独立的屋子了!这对陈米松来说有多么重要!对于他的人格自 尊和自信来说有多么重要!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 奶,请求人家允许暂住一会儿了,再不用去给房产科送礼,也不用安慰被撵出去的 同屋了。从今往后,就可以和妻子堂堂正正住进国家分配给他们的(理所当然应该 分给他们的)单元房子里了。 这时距他1986年来北京已经有十年!十年!他才熬出了四十八平方米的一个小 间。十年是个什么概念?黑发人虽然还没有熬出白发,但是他们眼看着楼道里同时 分来的小伙子彭书林家的小女儿彭文颖已经出落成七岁的“楼道之花”,刚住进来 时,她爸她妈还不认识呢。一转眼,孩子就在楼道里长大了。楼道里另两家的孩子 也埋哩埋汰地滚到了三四岁。夏天大家都敞门时,司机家的小孩刚会爬,有一次自 己从屋里爬出来,爬到楼道里。他妈妈去水房淘水,也没看住。陈米松从外面走进 来差一点一脚把孩子踩上。他顺手把孩子从地上捡起来,把一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又 给扔回屋里。 他们怎么能不生感慨呢!如果他们最初的孩子要下来的话,现在也已经四五岁 了。 他们真是兴高采烈、满心欢喜!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有点不相信似的。也就 因为没要孩子,分房的时候就少加了几分。不然他们应该分得更大些。 不过,就这样他们也已经知足了。相对于那些还在学校三尺围墙内,还在筒子 楼里奋战的同龄人来讲,又有了一个稳定的家。相对于他们的过去,相对于他们的 昨天,他们的确已经是很满足了。 他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规划才好。 厨房和浴室的地面、墙砖,都是单位出钱给统一铺好了的。连同厨房墙上的小 立柜、过道上方的挂墙衣柜箱,都被单位给事先安置好了。这些东西,后来只象征 性地收他们一点点钱。 有个单位可多好啊!这就是在国家大机关所能享受到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