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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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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小梅的目光很快从魏德正脸上滑过去,落在近处的一棵红枫上。那红色的枫叶真漂亮,像一面面招摇的小旗。卓小梅想,摘两片枫叶拿回去压到书页里,实在是一件乐事。小时候,卓小梅就用这种枫叶做过书签,那橙红的颜色能保持好长一段时间。可今天她仅这么想想,没有任何行动。她没法忘记康副省长的亲笔批示。她说:“魏书记,康副省长的批示不是早到了市委常委么?总得给个什么说法吧?” 魏德正像没听见卓小梅的话似的,继续望着山下的城市。他顾左右而言,说:“咱们的城市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这座城市的居民,小梅你难道不感到由衷欣慰吗?” 魏德正不肯提及康副省长的批示,卓小梅也没办法,只得附和他道:“城市的变化当然快。过去的旧城旧居消失得不知去向,眨眼间楼房高了,街道直了,广场宽了,处处都硬化灯化绿化起来了。”魏德正说:“要构筑诗意地栖居的优美环境,城市改造和建设当然是必须完成的首要任务。” 诗意地栖居!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词汇。可卓小梅心里却没一点诗意。她说:“有人诗意地栖居,有人却因此居无所,食无源,家破人亡,只得披着写了‘冤’字的麻袋四处求告,却状告无门,只得跳楼卧轨,引火自焚。” 魏德正语气平淡,说:“我承认,你说的这些事也不是没有,前不久咱们维都就发生过好几起。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改革嘛,总得付出代价。” 魏德正说得这么轻松,卓小梅却感觉不是滋味,说:“改革要付出代价,这话谁也不好反对。可你并没说是谁在付出代价。是失地的农民,失业的T人,失所的居民,还是别的什么人?我想该不会是一夜暴发的新富,或是官运亨通的新贵吧?魏书记是管党群和人事的,有些事情比我这个局外人更加清楚。比如机关里不是年年闹机构改革么?怎么过去二三十人的机关单位,改来改去,竞改到百多甚至两三百人?有目共睹的是,有些人爷做局长,父当科长,高中没毕业的孙子也成了单位公务员。至于握有实权.或位置显要的,更是七姑八姨远亲近邻都进入机关,端上金饭碗。这大概也是改革的代价吧,凡是有价的都被你们强势群体代去了。” 说得魏德正笑起来,说:“小梅看你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真是难得。”卓小梅说:“我有什么资格忧国忧民?一个小小机关幼儿园我都忧不过来。”魏德正忙把话题挪回去,说:“关于代价之说,你说的确是事实,谁也否定不了。不过那是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一两句话是阐述不清楚的,还是留给专家学者慢慢去研究吧,我们不好夺了人家的饭碗。”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卓小梅只得也拍拍屁股,起身跟着往山下走去。 车出维都中学,魏德正没送卓小梅回机关幼儿园,将她带到了长城招待所。魏德正说:“待会儿有人要送一样东西过来,你拿了再走。” 卓小梅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得随魏德正,进了他的大套间。 见了套间里的装修和设施,卓小梅自然知道是罗家豪所为,不免暗暗佩服他的能干。事实是没有一点能干,罗家豪也不可能从乡下跑出来,到城里打出这么一片天下。 魏德正给卓小梅泡好茶,陪她说了些闲话,手机晌起来。对着手机嗯嗯了两声,说这就下去,收了线。然后对卓小梅笑道:“这是军事重地,我是因为司令和政委特殊关照过,才进出自由,其他人可没法越雷池半步,所以我得下去一下。” 要出门了,魏德正又忽然转过身来,说:“招待所的热水又大又热,小梅去卫生间泡个热水澡吧,很舒服的。把头发也洗洗.你去照一下镜子,上面还有两根松针呢。”踱回去,打开抽屉,拿出两块没有拆包的毛巾,递到卓小梅手上,说:“这是罗家豪安排的,让服务员半个月送两块新毛巾过来,我用不了这么多,请你给帮个忙。洗发和沐浴用品也是上好的,卫生间里有,可随意使用。” 魏德正出门后,卓小梅走到镜前,果然看见头上搭着两根小小松针。不用说,这是从维都中学后面山包上带回来的。魏德正还真会体贴人。进人中年的男人就有这个优点,不像小青年,不解风情。 卓小梅抬手拿掉头上的小松针,抓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先冲洗了头发,再在浴缸里放满腾腾的热水,将自己埋进水里,只留头脸搁在外面。泡了一阵。开始往身上打沐浴液,仔仔细细搓洗起来。觉得自己的皮肤还是那样细嫩,在上面抚着,溜溜滑滑的,手感极好。没有多余的赘肉,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好像跟做少女的时候区别不大。其实卓小梅并没在自己身上花过什么时间和精力,偶尔涂一抹口红,画两笔眉毛,已算是奢侈了。她不是那种生活型的女人,兴奋点一直在她的幼教工作上。这份工作免不了唱唱跳跳,打打闹闹,就是当上园长,事务繁忙,也是每天楼上楼下的,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歇。真是无心插柳,无意间竟然得到锻炼,成全了这么一副堪称完美的体形。另外也得益于遗传,母亲今年都六十多了,还皮肤白晰,不胖不瘦。遗传可是花再大的力气美容换肤拉皮也无法改变得了的。 忽然想起魏德正当着郑玉蓉,说过的那句除非她卓小梅送上门来的话来。难道魏德正还真有这么个想法?罗家豪也开过玩笑,如今比处女更稀缺的是真正的爱情,对于魏德正来说,莫非自己也算是稀缺资源不成?要不然,魏德正动员你洗这个澡干什么呢?这是不是他对你的暗示? 这么想着,卓小梅出了浴缸。伸手要去取衣服了,又忍不住抹去壁镜上的水雾,将里面的女人瞧了个够。那女人当然说不上天姿国色,却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而且身材似柳,肌肤如脂。那对乳房鼓鼓胀胀的,泛着瓷一般的光泽。臀部丰满上翘,橡皮一样富有弹性。腹部也算平整,刚生兵兵那阵,还有几丝妊娠纹,后来也慢慢消失了,光溜如镜。卓小梅暗想,魏德正若能得到这个女人,也是他有艳福了,哪怕因此对仕途有些影响,他也不亏。卓小梅自己当然也不亏,如果这个身子能改变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的命运,园里百多号姐妹的饭碗不至于在她这个园长手上摔掉打碎。 魏德正说过的除非她卓小梅自己送上门来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来。是呀,现在她真的就送上门来了。卓小梅仿佛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似的。她不相信面对这么一个并不赖的送上门来的女人,又曾经深爱过,魏德正会轻易放弃,如果他还属正常,不是哪里有毛病的话。 然而走出卫生间,抬头望见已回到房间里的魏德正,卓小梅便意识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魏德正那平静的目光已经说明,他让你洗澡,仅仅是让你洗澡,并不是你所期望的还有另外什么意思。卓小梅感到羞愧不已,魏德正若知道你竞有那样天真的想法,岂不要暗笑你自作多情? 幸好刚出卫生间,虽然满脸羞赧,也不容易看出来。才洗过热水嘛,自然红潮未退。 不过卓小梅到长城招待所来这一趟,还是小有收获的。临出门时,魏德正给了她一样东西,说刚才出去,就是到大门口去拿这个东西的。这是法院院长要给他一个交代,亲自送过来的。是一纸银行转账回单,法院刚将秦博文那四十多万元打到他的账上。魏德正还说:“其实我早听说秦博文在法院追账的事,我想他会来找我的,不来找我,至少也会给我打个电话。谁想秦博文就是硬气,始终不肯露面。但我们毕竟同学一场,他的事我不过问,又谁来过问呢?所以我还是忍不住给法院院长打了个电话。我想既然秦博文不愿见我,我也不好勉强他,只得把你请到招待所来,交到你手上,这样我也算是了就一件心愿。” 卓小梅没让魏德正用车送她,一人独自来到街上。她没有因秦博文的钱到了账上而高兴。她觉得很滑稽,自己忙乎了大半天,原来是给秦博文忙的。卓小梅的心情灰灰的,知道机关幼儿园除了改制变卖,再不会有第二种结局。不过她已尽了可能尽到的一切努力,虽然她早明白自己这么做,最终改变不了机关幼儿园的命运。是呀,连于清萍和郑玉蓉都已挺身而出,自己缩在背后,那是说不过去的。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谋过了,至于成与不成,那不是你所能左右得了的,你也就问心无愧了。 卓小梅的视线模糊起来,眼里蓄满无奈的泪水。掏出手巾揩去泪水,不知怎么的,沉重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为了机关幼儿园,她绞尽脑汁,将可走的路都走过,现在她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理所当然地歇下来,不必再疲于奔命,继续走下去了。 回到家里,已到做晚饭的时候。可秦博文还没回来,卓小梅不知要不要做他的饭。便打算等一会儿,等他回来再淘米也不迟。那四十多万元既然到了账上,他也该松口气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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