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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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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祝村长一片诚意,沈天涯不好推辞了,对罗小扇说:“小扇,你就住新房吧。”罗小扇说:“我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你去住吧。”两人推让了一会,最终还是洗天涯说服了罗小扇,把她送进了新房。 新房布置得很豪华,地上铺着佛山瓷板砖,房子正中是宽大的席梦思床,床前摆着真皮沙发,墙边靠着大彩电大书柜,比城里人的新房还摆设得阔气。沈天涯笑道:“祝村长,看你儿子这个新房,你算是村里的大地主了,你不是和黄世仁一样,收租收来的家产吧?”祝村长脸上写满得意,说:“现在还到哪里去收租?都是年轻人自己在外面闯荡挣的。” 三个人说了些村里村外的事情,外面一阵鞭炮响过,祝村长女儿过来喊他,说是家里来了拜年的客人,祝村长就把两个人留在房里,说:“你们还聊聊,我就少陪了。”转身走了出去。罗小扇望望祝村长身旁那一荡一荡的空袖子,问沈天涯,祝村长的手是怎么回事。沈天涯告诉她,就是去年修路放炮炸的。罗小扇就不免感叹,说祝村长真了不起,为了村上的事业,连手臂都献了出去。 沈天涯又说了些乡下的奇闻异事,说得罗小扇眼睛睁得溜圆,说:“你对乡下的事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沈天涯说:“我在乡下生活到十八岁才考大学出去的,乡下的什么事不知道?”罗小扇就略有所思道:“乡村出身的人是幸运的,有根可寻,不像城里出身的人无根无基,没有故乡可言,总觉得漂浮在水面似的。”沈天涯说:“你不是在做诗吧?”罗小扇说:“我做什么诗?这是我的切身感受,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所以我很羡慕你,你身上留有这么多的乡村情结,像你这样从乡下走出去的人,才那么实在和朴素,上进心强,吃得起苦,像你这样的人,就是让你变坏恐怕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沈天涯望着罗小扇,脸上表情怪怪的,说:“你是认为我们把十六万元钱送到了这里,有些崇高吧?”罗小扇说:“谁说那十六万元了,你别神经病!”沈天涯沉吟道:“那十六万元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们的,我们是让它物归原主啊。”罗小扇说:“这道理我懂,用得着你给我上政治课吗?” 沈天涯瞧一眼窗外茫茫夜色。又说道:“你最好别给乡下出身的人贴标签,你知道原四川乐山市副市长李玉书吧,他五岁便死了母亲,是嚼着泡菜下死功夫考上大学,才跳出农门的,他这个乡下人怎么样?有据可查的贿金贿物达八百九十多万元人民币,还有三百多万元来源不明,有名有姓的情妇数十人,连帮他洗钱的弟媳他都不放过。” 沈天涯显然有些愤慨了。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才努力放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明代有一个大戏剧家汤显祖吧?”罗小扇说:“知道一点,《牡丹亭》不就是他写的么?时人称他文章超海内,品节冠临川。”沈天涯说:“对,看来你对他还多少有些了解。他有一个做人的四香准则,叫傲不乱财,手香;不淫色,体香;不诳讼,口香;不嫉害,心香,深为时人所称道。” 罗小扇莞尔一笑,说:“这四香准则总结得不错,完全应该写进财政局思想政治工作学习读本里。”沈天涯说:“你还知道前两年汤显祖的家乡江西出了一个叫胡长清的常务副省长么?他刚好有四臭:乱扎字,手臭;乱淫色,体臭;乱许愿,口臭;乱敛财,心臭。这个胡长清就是乡下人,是洞庭湖边泡大的。你看看,像李玉书和胡长清这样的东西,坏起来难道比城里人逊色么?人的好坏可不能以出身论啊。” 说得罗小扇频频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事实,这些人出身都很苦的,通过奋斗,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臭狗屎了呢?”沈天涯说:“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失去制约的权力和非法聚集的金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最容易让人异化。” 也许是意识到这样的话题过于严重了,两人都觉得心情有些沉沉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是罗小扇打破沉默,笑道:“今天我们这是怎么了?本来高高兴兴的,一扯就扯到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去了。”沈天涯也自嘲地笑道:“也是的,那么重大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这些小民要操心的,就是操心也是瞎操心,对这个庞大的社会丝毫作用都起不了。好吧,莫谈国事。”罗小扇说:“这就对了。” 为了撇开那些空洞的话题,沈天涯再次将这个新房打量了一番,深有感触道:“小扇,我说我们这一趟楠木村之行是很值得的,这个洞房,人家新郎新娘一次都没用过,却被你占用了,这可比住进星级宾馆里的总统套间还要荣幸啰。”罗小扇说:“是呀,我结婚那阵好简单的,一个十三四平米的小房子,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就应付过去了,哪有这么隆重。”沈天涯说:“今天你就做一回新娘吧,补回来。”罗小扇说:“什么新娘?那你要给我找一个新郎。”沈天涯说:“还找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罗小扇脸上立即腾起一片羞赧。剜沈天涯一眼,说:“你好坏,欺侮我这个弱女子。” 渐渐的。外面热闹的说话声和鞭炮声稀少起来。沈天涯有些不想离去,却还是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罗小扇说:“你别走了,我们就这么说一个晚上的话,反正我到了陌生地方是睡不着的。”沈天涯说:“你是真要我做一回新郎啰?”罗小扇半真半假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沈天涯不觉一怔。他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心仪已久,一直在悄悄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就是这次到楠木村来之前,他还在心里暗暗揣度过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别看沈天涯平时油嘴滑舌的,在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还是非常谨慎的,他害怕弄巧成拙,把那份难得的友情也给破坏了。 见沈天涯泥在那里,罗小扇又半开玩笑道:“我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你可能也听说过了,财政局已有好几位处长都在反贪局注了册,你是见我家先生在反贪局工作,怕他抓住你什么尾巴吧? 告诉你,据我所知,你的名字还没有注册,你大可不必杯弓蛇影。而且……“说到这里,罗小扇有意停下了。沈天涯说:”而且什么?“罗小扇说:”没而且什么,你还是走吧。” 沈天涯就缓缓站起来,低了头向门口走去。 还没走上两步,罗小扇在后面说道:“我还是告诉你吧,我那先生已经调到省检察院,春节前就在那边上了一个星期的班了,而且我的调动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沈天涯转过身来,说:“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罗小扇说:“这是我的私事,有向你汇报的义务吗?”沈天涯重新坐回到桌边,伤感地说:“小扇,真舍不得你走,偌大一个财政局,偌大一个昌都市,我也就你这么一个知心朋友,你一走,我想找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女人总是容易动情的,沈天涯说到此处。罗小扇的眼泪就淌了下来,点着头认真地说:“我也是啊。”一双手已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抓住了沈天涯。 两双手就这样紧紧地重叠着:良久,沈天涯才腾出一只手,从桌上的餐纸筒里抽出一张餐纸,递给罗小扇。罗小扇在腮上抹抹。破涕为笑道:“好啦,我们又不是什么少男少女了,别儿女情长了。不过跟你说实话,我到了陌生地方真的是睡不着的,你得等我上床睡着了才能给我关了灯,拉上门出去。” 沈天涯殷勤地走到大床边,将叠得方方正正的大被子摊开了,然后走到窗边,凝望着外面朦胧的山影。一阵悉簌声响过,罗小扇便钻进了被窝,说:“你可以转过身来了。”沈天涯这才坐到桌边,陪床上的罗小扇说起话来。 说着说着,罗小扇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沈天涯却无论如何也没力量走出这个富丽堂皇的洞房了。他就那么呆呆地在桌边坐着。尽管是热闹的春节,但乡村的夤夜依然是那么静谧安宁,一年来与罗小扇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像旧时的更漏一样,在他脑袋里敲击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又过去了许久,沈天涯终于站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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