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树榛
长期以来,已故著名作家萧军背负着两口“黑锅”。一为众所周知——缘自1948
年哈尔滨发生的那场非常事件,当时的中共东北局给这位鲁迅学生、党外作家扣上
了“反苏、反共、反人民”的大帽子,并在全东北解放区范围内进行公开批判,直
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1980年经中共中央组织部核准予以平反。另一口“黑锅”,
起源要更为早些,持续时间也更为久远,至1988年他逝世时也未被摘除,这就是在
现代文坛上众说纷纭的关于他和早期爱侣萧红之间的恩恩怨怨……六十多年来,他
一直被这口“黑锅”所重压,而它因属“家务事”,自然不会有什么权威机构权威
人士来论断。未想到在新老世纪之交,却被一个“小人物”给摘除了——作家秋石
(本名贺金祥)历经二十年潜心研究,及与十余位三十年代见证人反复叙谈、深究,
并经数十次实地实人调查、考证,费时两年三易其稿写就的《萧红与萧军》一书,
用大量确凿无误的事实说清了这个问题。正如著名文艺理论家贾植芳先生在本书序
言所指出:秋石的这部新作“将给予广大中外读者一部充满新意而又真实生动地关
于两萧的生活传记”。
《萧红与萧军》不是秋石的处女作,也不是他的首部研萧之作。此前,他曾出
版过一本深受各方好评的研萧文集——融史料、研究、辩诬、怀念、回忆于一体的
《聚讼纷纭说萧军》。
为了写好这本长篇传记《萧红与萧军》。据了解,秋石先后去了南京、杭州、
北京、哈尔滨、锦州、呼兰等地寻访曾与“两萧”有过来往的好友及知情人,叙谈
并考证了有关细节,研读了500 万字以上的有关著作、左翼文学史料。有时为了弄
清一个典故、一个出处,他不仅查阅了“两萧”生前所写的文章及好友的回忆、怀
念文章,而且还不厌其烦地一一核对鲁迅书信日记及其文章的出处,乃至上百次通
过电话同远在北京、长春、沈阳、哈尔滨、海口、乌鲁木齐等地的知情人进行核实。
例如,为搞清楚抗战初期两萧在战时中心武汉的一些细节,他不仅走访了居住在北
京的梅志先生,而且还在长春找到了三十年代见证人蒋锡金先生,因而对这段时期
的两萧生活、工作和投身抗日洪流及与国民党汪精卫投降派的斗争,提供了较为翔
实的史料。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在秋石撰写《萧红与萧军》这部长篇传记之前,已经有了
海内外各类人士撰写的三十多种关于萧军和萧红的研究和传记版本。这些出版物从
各个方面和角度,或为萧红立传,或为萧军作评,众说纷纭,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比如两萧在危难中结合,最终又在战乱中悲剧性地分手,这个事实究竟原因何在?
在此之前的这三十多个版本中,有一些是借助了女主人公萧红的话来加以佐证的。
萧红生前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恨这个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此外,几十年来,
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武断地下了这样不符合事实的结论:“当初两萧结合时,爱情的
天平的重心就不对,是偏向萧军一边的……”而秋石的《萧红与萧军》一书却强调
了两萧之间的真挚情感,以及由鲁迅一手扶植的《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对我
国革命文学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文学的重要建树。弥足珍贵的是,秋石在该书中
真实地描述了鲁迅对来自沦陷区青年作家的无限关爱和扶持,在同类研究中首次全
方位地对鲁迅回复两萧的全部53封书信逐一进行解析,穿插鲁迅同两萧交往的一个
又一个的真实故事,重现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三十年代左翼文学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感
人情景。该书还披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史实:迄今为止仅存于世的萧红的两首旧体
诗;1936年3 月27日由鲁迅授意、萧军起草整理的鲁迅、茅盾致中共中央和毛泽东
同志的贺电;鲁迅断然否决某“奴隶总管”要求萧军加入左联的真正原因;1936年
5月鲁迅与美国著名作家、记者埃德加·斯诺晤谈的细节及对两萧的高度评价;1936
年10月鲁迅逝世后,由留日学生自发举行并由左联东京支部主持召开的鲁迅先生追
悼会上,萧红被公推为大会主席等等。
针对在此之前一些版本中大肆渲染的所谓两萧离异、所谓萧红同多名男人同居
的“细节”(实为望风捕影恣意杜撰的地摊文学式的花边新闻)的描写,以及对萧
军救萧红别有用心的渲染,秋石则依据确凿无误的史料一一加以批驳和纠正。诚如
作家在该书《后记》中强调的那样:作为后人,在评判先人尤其是在评判历史上曾
经产生过一定影响和重要建树的人物时,首要的一条是要尊重史实,尊重事物的本
来面目。在引用当年萧军救萧红、两萧结合和两萧南下流亡最具权威的见证人舒群
生前客观、公正的结论后,秋石指出:除了萧军救萧红出苦海这个根本前提,我认
为,我们还应当尊重以下事实:正是萧军,给了萧红以做人的尊严,生存下去的勇
气,开创新生活的希望;而且,萧军身体力行,冒严寒,忍饥饿,外出四处打工授
课,养活了产后在家待业的萧红;正是萧军最早看出了萧红潜在的才华(这也是他
与萧红结合的前提),并且不断给萧红以鼓励和几近手把手地扶持,才得以使萧红
的初作——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发表在《国际协报》上,从而使萧红迈入了文
坛的门坎……正是萧军率先提议,并且亲自执笔写信给鲁迅先生取得联系,将萧红
的成名作《生死场》呈到了鲁迅先生的案头上,使得萧红得以与萧军并驾齐驱蜚声
国内外文坛。在这部被鲁迅赞誉为“力透纸背”的作品中,其中一些至关重要震撼
人心、充满着强烈反满抗日情调的灵与肉、血与火搏击的活生生的场面,都是在萧
军的提示下完成的。
在《萧红与萧军》一书描写到萧红临终的情景时,作者直截了当地引用了萧红
所倾吐的心声:“如果三郎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
救我吧!”这轻轻的一笔,使我们看到了萧红对萧军的一往情深,从而使得那些不
负责任的种种猜测不攻自破。
对于《萧红与萧军》一书的写作,作家大容量地采用了纪实与考证相结合的创
作手法,因而也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感受;对那些无视史实、谬误百出的“传记”
予以严正抨击,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人们都还记得1994年1 月10日,台湾《中央日
报》上刊登了一个名叫李家的人所写的长达15000 字的《萧红和她的四个男人》,
文中内容不乏对鲁迅、对鲁迅的学生、对左翼文学阵营的诬蔑、攻击。当这则别有
用心的长文被改头换面地转摘于内地一些报刊时,秋石曾依据自己所掌握的确凿无
误的材料,在诸多文坛老前辈的支持下,于《文艺报》上发表了题为《关于萧军与
萧红的一些史实》的长文,进行了辩诬。半年后,秋石再次在《文艺报》上发表了
题为《白云原自一身轻——缅怀萧军先生》的长文,以确凿可信的史料描述了萧军
当年在延安时同毛泽东的交往和对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可贵贡献,以及萧军在彭真、
胡风、丁玲等人身处逆境时不顾个人安危而仗义执言的种种感人行为。此后,他又
在许多报刊上发表了数十万字的研萧文章。其中较有影响的分别是:《毛泽东与萧
军》、《彭真与萧军》、《鲁迅与萧军》、《萧军与王实味事件》。如《鲁迅与萧
军》一文于《文汇报》刊出时,周海婴先生读了,认为是“比较真实、可信”。
现在,继出版《聚讼纷纭说萧军》专著后,他又向我们捧出了《萧红与萧军》
这部凝结着他多年心血的作品,望着这两本沉甸甸的书,我想,这就是作家辛勤劳
动的收获所在。诚如一位三十年代左联成员对他说的话:你替萧军正名,在某种意
义上说,就是为所有历史上遭遇过不公正和冤屈的老一代作家正名。听说,他目前
又埋头于他的第三部研萧作品的写作。这是令人高兴的信息。
我们期待着秋石更多的收获。
光明日报2000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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