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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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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年来,从修正量的计算到成果法、精密法、弹测法到夹差法决定射击诸元,从连排战术到群团战术,从射弹散布概率到火力分配原则,蔡德罕像是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跌跌撞撞得总算一路跟了上来。而眼下,正在进行的是解弹道方程决定射击诸元,要解决的是高科技战争中的细节难题。这千真万确是一道难题,这个系数,那个参数,这个公式,那个定律,闻所未闻。倘若是在几个礼拜以前上这个科目,蔡德罕也不致于迟钝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三个区队长在一旁窥视,他也不会是最后一名了,哪怕他再一次充当孙山,也是可以光荣毕业的。 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只剩下三十三个指标了。除了政治课和政治表现,除了思想品德鉴定暂时没有定论,论起业务成绩,蔡德罕掰着指头千算万算,他的综合成绩无论如何也排不到前三十三名,尽管他可以把枪代炮打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可那不解决问题,炮兵指挥员的真功夫还是要看射击理论和战术理论。 韩副主任又开始找人谈话了,但是现在谈话的内容明显地有所改变。过去韩副主任强调的是规范,是军官的素质,是军营文化的秩序。如今,韩副主任谈话的主要内容都是正确对待全局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的关系问题。 魏文建被谈过了,凌云河被谈过了,栗智高被谈过了,谭文韬被谈过了,表现好的和表现比较好的,成绩好的和成绩比较好的他都谈。 听过来人说,韩副主任在同学员谈话的时候,桌子上除了那些档案,还有一本厚厚的《青年马克思传》,滔滔不绝地大谈《青年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大谈崇高的革命理想和远大抱负,有志青年要高瞻远瞩,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不为眼前利益患得患失。等等,一句话,叫你一颗红心做好两种准备,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里多了往别处搬。 韩副主任似乎一视同仁,对谁都是这番话,不管你表现高低成绩上下,你看不出来韩副主任谈话的态度。从这些被谈人员身上,无法判断出韩副主任对于这些人进退去留的倾向,自然也无从判断出上级的意图。 终于就轮到蔡德罕了。 四 韩陌阡对蔡德罕采取的是“摸摸底气,泄泄躁气”的态度。 在韩陌阡看来,蔡德罕心气很高,但实力薄弱,目前毫无疑问如临大敌,那根弦不能让他绷得太紧了,马程度的悲剧大家都是记忆犹新的。 蔡德罕在往韩副主任办公室去了路上,心里涌动的是即将奔赴抗日战场的激动和壮烈,蔡德罕抱死了一条原则——我基础是差一点,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是我跟上来了,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过去我跟上来了,现在我还会跟上去。只要没有彻底地被打下阵来,我是不会自己放下武器的。韩副主任你让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可以,大家都这么准备我也这样准备,但是我不会放弃我的第一准备的,你要是动员我现在就做第二种准备,我是坚决不答应的。 果然,韩副主任以马克思的《青年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为基本教材,首先给他上了一堂政治课。 蔡德罕记得,韩副主任在刚到N-017的时候,也给大家讲了马克思的这篇文章,那时候,韩副主任对大家选择做一名炮兵指挥员表示赞许,说炮兵是常规战争的骨干力量,是未来战争武器更新的先驱力量,革命导师恩格斯和法国军事家拿破仑都曾经是炮兵指挥员。韩副主任说,革命导师马克思认为,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思想、信念和目标,人类能够在一定时期内对某种信念做出冷静的分析,从而选择一种既符合世界需要,又符合自身发展的目标。大家选择做炮兵指挥员,可以看作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是对国防事业的贡献。 这一次,韩副主任同样搬出了《青年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但此一时,彼一时了,韩副主任强调的着重点不一样了,韩副主任说,马克思还认为,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信念,有选择职业的权利,但是,他还必须在一定时期内对某种信念做出冷静的分析,从而选择一种既符合世界需要,又符合自身发展的目标,任何个人的自由活动,求知欲望和生活热情,都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这种限制就在于任何人都处在一定的自然和社会关系之中。譬如,个人首先要考虑自身的实际条件,包括能力和身体素质,只有选择同自身能力相适应的活动,才能获得自身的完善和发展……等等。 韩副主任把马克思的理论阐述到这里,蔡德罕的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好你个韩副主任,绕来绕去兜这么大个圈子,其实就是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断定我蔡德罕不是他们的对手了,给我打预防针,叫我早早“选择同自身能力相适应的活动”,退出最后的竞争。可是韩副主任你想错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退出的,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终考还没见分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人生难得几回搏,最后这一搏,拼掉小命我也是要搏的。衡量一个人是不是称职也不能完全就看这理论那法则,纸上谈兵我是差点火候,可是真玩起炮,全中队能跟我一比高低的也不过几个十几个人。再说了,我蔡德罕不管是在原部队还是在七中队,思想作风和日常工作你找不出一点纰漏,你韩副主任规定的必须用卫生纸擦屁股,我二话没说就执行了。全面素质我并不比别人低,我为什么不战而退?我不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小车不倒只管推,到推不上去了的时候再说。 韩陌阡一边摆弄着蔡德罕的档案一边问道:“蔡德罕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指标要减少,一部分人最后提不起来,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没有?” 蔡德罕毫不含糊地回答:“有。马克思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要选择同自身能力相适应的活动,我就选择了当炮兵……军官,我觉得我就是干这个事最能发挥我的聪明才智。” 韩陌阡有点意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蔡德罕你要知道,指标减掉那么多,竞争就激烈了,其他方面都是软的,但成绩是硬的。你行吗?” 蔡德罕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原来就比别人底子差,但我还是跟上了。韩副主任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坚持到底。” 韩陌阡说:“我告诉你,我没有权利给你机会,也没有权利剥夺你的机会,我不过是作为领导给你提个醒。我先给你讲讲大道理,马克思说,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物是伟大的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诲我们,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为人类牺牲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大家要树立高尚的思想,提干不是目的,提干只是为了更好地为国防现代化做贡献,无论提得起来提不起来,我们都同样可以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国家和民族做贡献,你说是不是?” 蔡德罕回答说:“是。”心里却在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韩副主任已经是团级干部了,每月拿六七十块钱工资,可我才拿几块钱的津贴费,我家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要是提不了,就连这几块钱的津贴也得泡汤。咱俩掉个个儿,让我在你那个岗位上为国防现代化做贡献,请你到咱那生产队去为国家和民族做贡献,你干吗? 韩陌阡又说:“再给你讲小道理。你别忘了,你是全中队惟一的初中毕业生。当然了,现在还没有文件说淘汰初中生,但我担心,到了最后,会不会有人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要知道,既然竞争是残酷的,你就要把问题多想几个方面。” 蔡德罕顿时愣住了——是啊,他是个初中生,这可不是个小问题。万一哪个同学为了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把这个问题反映一下,没准上面当真就把初中生的竞争资格给搂了。 蔡德罕本来就虚张的声势明显地就收敛了许多,半天没说出什么,用一双类似老农般沧桑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韩陌阡。 韩陌阡说:“当然了,你也别紧张,这只是我本人的担忧。我作为一名政工首长,在这个非常的时候,有责任帮助每个人把自己的困难想足想够,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但这并不等于说就让大家泄气。记住我的话,在最得意的时候想想不得意,在最不得意的时候想想曾经有过的得意。过去在农村,你穷得连裤衩都没穿过,现在呢,你已经养成了文明生活的习惯,学会了管理,成为一名中共党员,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的一名班长,无论如何,这几年兵你没有白当。即使就这么复员,你也无愧了,你说是吗?” 蔡德罕怔怔地看着韩陌阡,机械地点了点头。 韩陌阡又说:“同时,又不能打退堂鼓,正如你说的,最后没见分晓,还不能掉以轻心,该巩固的要巩固,该突击地要突击。还要注意身体的承受力,不要把身体搞垮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蔡德罕心里一热,他突然发现,这个被大家当做三座大山压在七中队头上的人,对他蔡德罕竟然是天高地厚。蔡德罕就差没流眼泪了,嗓音湿漉漉地说:“韩副主任,请首长放心,我蔡德罕不是马程度,我不会神经的。我记住了您的话,我会努力的,也会正确对待的。即使最后败下阵来,我还是一名党员,一个班长,我不会不会让自己垮掉的。” 有了这个态度,韩陌阡就放心了,并且觉得有必要再鼓点气。“兵之胜负者,气也。气有消长,无常盈。凡用之不治,再用则浊,三用则涸。”蔡德罕既然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了,那就该给他治点气了。 韩陌阡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中国兵法有一句话,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蔡德罕你能够审时度势,把握自己的强项和弱势,或上或下都能持超然态度,这其实就是最佳的竞技状态。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刻意,越是不一定遂意,你把退路看好了,心里没有负担了,轻装上阵,没准就轻轻松松地冲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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