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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韩陌阡当然清楚写在大家脸上的不理解(抑或还有不自在),韩陌阡淡淡一笑,凌云河顿时就发现那微笑同当初在炮场上见到的微笑大相径庭,明显地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韩陌阡说:“大家要搞清楚,规范称呼也是培养军官意识的一项基础科目,什么场合里有什么称呼,在教室里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韩教员,在政治教研室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韩主任,在这里,在政治部会议室,本人的最高职务是政治部副主任。”

  韩陌阡说着,顺手把面前一堆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大家看清楚了,那是一堆档案,硬纸盒的脊背上写着名字,正是今天与会人员的。

  气氛顿时就压抑下来了,小小的会议室里笼罩着庄重严肃的情绪。大家的发言都很谨慎,字斟句酌,生怕被韩副主任抓住了尾巴弄个难堪。

  韩副主任果真是一副政治部首长的作派,坐姿优雅,表情沉着,静静地听汇报,并不插话,偶尔缓缓地移动目光,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扫视众学员的面孔。从那上宽下窄略嫌清癯并且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你休想窥探出他对你的好恶。

  这个座谈会开得冷飕飕的。但大家仍然正襟危坐,嗓子再痒也不敢咳嗽,脸上再痒也不敢抓耳挠腮。因为韩副主任提过要求,军人要像个军人的样子,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头上要有一股气。

  韩副主任说过:“看一个人能在开会的时候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一动不动,就知道他有多高的素质,能有多大的造化。”

  最后韩副主任总结说:“看来大家还不习惯严肃地汇报,准备也不充分。这样不行。按照过去的建制,教导大队是旅级单位,能够在旅一级政治部门汇报思想的,至少是连级以上军官。以后再开这样的会,你们就要把自己看成是连级以上军官。一个军官,没有相应的表达能力是不行的,我不要求你们口若悬河,但是,必须培养起码的对问题的分析归纳能力和表述能力,一个口齿不清楚的人是不能当军官的。”

  然后散会。韩副主任让其他人先走一步,却把谭文韬和凌云河单独留下来了。

  六

  凌云河,男,某某某某年7月出生。

  民族:汉。

  家庭出身:中农。

  本人成份:学生。

  籍贯:某某省怀远县。

  高中文化。

  某某某某年12月入伍,某某某某年2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团、营、连各级嘉奖三次。在某某某某年2月J集团军炮兵专业四次,竞赛中获个人全能第一、所带班获综合成绩第二。某某某某年某月五次,考入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预提干部速成培训队。

  家庭主要成员情况:

  父亲:凌安语,怀远县粮食局局长,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母亲:王家方,怀远县人民人民政府工作人员,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姐姐,凌清波,广东省珠海市港务局工人,随军家属,政治面貌:群众。

  妹妹,凌燕燕,鲁安地区师专化学系学生,政治面貌:共青团员。

  以上人员历史清白,无海外关系。

  家庭经济状况:良好。

  韩副主任开宗明义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学习尖子,但我今天留下你们不是为了表扬你们的。听说你们刚入队不久,就在汝定公园打了一架?”

  谭文韬和凌云河吃了一惊,对看一眼,面面相觑。

  天啦,这事都过去两个月了,这老兄是怎么知道的?

  谭文韬底气不足地说:“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小痞子耍流氓……”

  韩陌阡说:“哦,很好。怜香惜玉,乃丈夫胸怀,战友受辱,拔刀相助,责无旁贷。军人嘛,就应该这样。我们的职责是,对外抵御侵略,对内镇压反革命。几个土流氓算不上反革命,但是行为上显然是不革命的,说他有反革命倾向也不过份,打了活该。这件事情组织上就不追究了。”

  不光是凌云河愕然,谭文韬也有些意外。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得意,韩陌阡又说:“不过,以后不许擅自打了。今后凡有武力行动,均须向我报告……现在,你们再给我谈谈你们几个人到云雾山的情况,凌云河先谈。”

  两个人这才明白过来,关于云雾山的行动,才是韩副主任今天要抓的主题。

  凌云河的脸上明显地爬上了抵触情绪,把头一抬,迎着韩副主任的目光,酝酿了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概,笑了一下,冷笑,说:“这件事情我们早都忘了,因为——因为我们没把它当回事。如果韩副主任认为有必要了解,我可以详细汇报。”

  韩陌阡无动于衷,冷静地注视着凌云河。

  凌云河被那束凉飕飕的目光逼得心慌,知道在这个人面前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头皮一硬,接着说了下去:“两个月……也许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天,也就是惩治土流氓之后不久的一天,我,谭文韬,大队部勤务班长楚兰,卫生班长丛坤茗,我们四个人,上午九点二十分出发,离开N-017,中午十一时许到汝定城,搭三轮车于十二时左右到达云雾山。自始至终,我们四个人结伴而行,所谈问题,全部可以公开发表。”

  韩副主任表情依然淡漠,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一个档案盒,看着凌云河,轻描淡写地问道:“是谁发起的?”

  凌云河愣了一下,马上回答:“是我。凌云河。”

  “当初——我说的是在汝定打架之前,你们是怎么认识丛坤茗和楚兰的?”

  凌云河回答:“谭文韬本来不认识她们,我是打球伤了腿,到卫生所上药时认识了丛坤茗。后来又有了汝定那次互相帮助,就比较熟悉了。我去换药的时候,向丛坤茗打听此地名胜云雾山。她开玩笑说,要是我肯掏钱买车票,她可以给我带路。她这样说了,我就动心了,因为从前在原部队的时候,就听说军区靶场附近有个云雾山,风景很好,确实想去看看。那个星期天我就动员了谭文韬——必须说明的是,谭文韬当时并不想去,是我反复动员的,并且要求丛坤茗再找一个女伴。”

  这时候谭文韬插上去了,说:“我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丛坤茗和楚兰,在汝定……惩治土流氓之前,我到卫生所要过感冒药,也去资料室借过书,同这两个女同志都熟悉。”

  韩陌阡没有理睬谭文韬,视线专一地看着凌云河:“为什么要动员谭文韬一起去?”

  凌云河想了一下,说:“有规定,单人不许外出。”

  “不是还有一个丛坤茗吗?”韩陌阡向前倾了倾上体,矜持地笑了笑。在凌云河和谭文韬看来,这个笑容就很有一些深刻的内涵了。

  “可是……可是丛坤茗她是个女同志,我有顾虑……”凌云河有些坐不住了,两只手在膝盖上不断地搓动。

  谭文韬赶紧支援,说:“凌云河本来动员我,说如果我同意去,他就不跟丛坤茗一起去了,虽然我们没有歪门邪道,但还是要注意影响,大家都是老兵了,还是谨慎点好。我说既然丛坤茗熟悉路线,不如一起去。人多了集体行动也不算违反规定。”

  “说得好。”韩陌阡又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用两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鼻沟纹,你还没有看清那笑容的实际涵义,那笑容就倏然不见了,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七中队的学员近来越发见得多了,并且不容置疑地在他们的心里投下了莫名其妙的阴影。

  韩陌阡把手里的档案盒往前面重重地一推,加重了口气:“为什么是两个男同志和两个女同志,为什么又是你们这两个男同志和她们那两个女同志?”

  谭文韬刚要张口,韩陌阡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这个问题由凌云河回答。”

  凌云河此时当真沉不住气了,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潮。但是凌云河没有低头,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冲动,生硬地说:“一、我和丛坤茗认识。二、丛坤茗和楚兰比较要好。三、我和谭文韬对脾气。四、楚兰知道七中队有个谭老一,丛坤茗也知道谭文韬的大名,她们对训练尖子印象较好。就是这些。我们没做任何坏事,韩副主任你可以彻底调查。”

  韩陌阡继续发起进攻:“好,我相信你们——还有那两个女兵,在交往中没有非常行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向中队请假的时候,说过是和两个女兵一起到云雾山吗?”

  凌云河顿时语塞,像是挨了重重一击,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韩陌阡,说:“没有。”

  “为什么不如实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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