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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凌云河说:“好了好了,你厉害。我跟你说我怕的不是影响,我怕我靠你太近你会爱上我,到时候你可别喊上当。”

  丛坤茗说:“自不量力。你以为我老丛就那么容易受你蛊惑?没有的事。”

  凌云河说:“你这样讲还真不一定,楚兰你和老谭作证,等我回部队了,不出三年,我就把丛坤茗追到手。”

  楚兰笑着说:“那我们就等着花好月圆那一天吧。”

  到云雾峰,要经过县城,几人一商量,还是先搭车。

  夏天的县城比以往多了许多颜色,这几年已经开始流行连衣裙了,虽然还没有大张旗鼓地盛行,从款式和色彩上有点试试探探的味道,但毕竟不再是过去单一的灰色蓝色占主导地位了。

  女孩子穿上连衣裙果然别有韵味,有线条了,有起伏了,身段的优势也就显出来了。相比之下,当兵的女孩子就有些自惭形秽,一律是肥腰肥裤腿的绿军裤,那裤子女孩子穿可以,老爷子老太太穿也行。上身则是一件历史悠久的白洋布长袖衬衣,蓬松宽大,再好的体形也被埋没在其中了。街上的花姑娘们就觉得当兵的女孩子很蠢,很傻。

  当兵的女孩子也当真傻眼了,这是怎么啊?退回几年,女兵们是多么神气啊,红领章红帽徽,灿烂耀眼,光彩照人,走在大街上感觉良好,招来的尽是羡慕和嫉妒,可是转眼之间三五年不到,世事如烟,这身军装便成了过去的辉煌,人们再看到军装,只能对两个字产生敏感的联想,这两个字就是奇和怪。甚至就连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昨天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姑娘,今天也穿得花枝招展,坐在街面上,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穿白洋布长袖衬衣的当兵的姑娘,眸子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和困惑。

  条令规定,战士服役期间,不得着奇装异服。在某某十年代,几乎所有的部队对这一规定都有一个相似的阐释:战士不得着军装以外的服装。有些地方即使没有做出明确规定,但是也往往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营房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往往比白纸黑字的规章制度更加具有约束力。

  丛坤茗是在县城的百货大楼门口坚定了决心的。她要去买一件的确良短袖衬衫。她用义无反顾的口气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楚兰。

  楚兰没有马上表态,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买一件。”

  她们没有将自己的重大举措告诉两个男兵,她们让他们在百货大楼的门口等待,想干什么干什么。

  谭文韬和凌云河等了二十三分四十六秒,丛坤茗和楚兰才出现在百货大楼的门口。

  两个男同志在感觉上首先就是眼前亮了一下,感觉两个女同志同来的路上有了很大的区别,变得有些陌生了。当硝烟散尽之后,两个男同志终于弄明白了,这两个女同志更漂亮了,或者说漂亮得更像她们自己了。她们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羞涩,是那种乡下女孩子头一次穿新衣服共有的不好意思。

  凌云河和谭文韬看地形一般搜索着目标区域的每一个异常情况——丛坤茗穿了一件鹅黄色黑碎花点的确良短袖衬衫,楚兰穿的是湖绿色的,丛坤茗的头上多了一只樱桃色的发卡,楚兰的头上不显眼地多了一根天蓝色的丝带。所有的零碎搭配得浑然天成,既不勉强也不做作,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两张漂亮的脸庞。

  丛坤茗说:“别那样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作贼了似的。”

  凌云河真诚地感叹了一声:“到底是咱当兵姑娘,不打扮吧,穿那件白洋布就像田埂上挖猪菜的,一打扮起来吧,就像演电影的,相比之下,这小县城的丫头们就是瞎涂乱抹了。”

  谭文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回到大队部,你们还敢这样穿吗?”

  丛坤茗瞪了谭文韬一眼:“为什么不敢穿?我们当了五六年兵了,今年就是复员的人了,未尝连个的确良也不敢穿?”说完,鼻子倏然一酸,眼睛居然湿润了。

  七

  云雾山在县城西南十几公里的地方,属于别茨山余脉一支,虽然海拔只有七百多公尺,但是因其风景秀丽,名胜古老而驰名方圆。

  据说原先有一座寺庙,应该算是佛教根基,但是在前些年乱糟糟的岁月里,不知道被什么人砸个稀烂。这几年已经有了开放的声音,当地政府为了吸引游客增加财政收入,以财政拨款和民间募捐相结合的形式,积累资金重建云雾山旅游景点,山上于是有了不少仿古建筑,其主殿依山傍岩,古朴端庄,气象雄浑。殿的北边是青砖素瓦的读书亭,绿树掩映,曲廊婉蜒幽静;西面是视野开阔的的望云阁,天晴站在阁顶,方圆数十里山川河流尽收眼底。东边群峰簇拥,云蒸霞蔚;南面是一湖碧水,浩渺无垠。

  炮兵教导大队所在的位置虽然距离此地不算远,但是作为教导大队的老兵,丛坤茗和楚兰却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倒也不全是因为时间不从容,主要还是没有那个情趣。这一次有了七中队两个明星级炮手陪同,心境自然大不一样。

  上山的路上,谭文韬说:“你们叫唤了几天,我还当云雾山是多么高大多么险峻呢,也不过就是七八百公尺的高程。”

  凌云河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山是有讲究的。据说这里最早不是寺庙,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有一个在京城做大官的的人来这里隐居读书。你到里面就看见了,里面有颂吟庐洗墨池,还有奕台歌榭,整个是一个封建阶级逃避阶级斗争、享乐消遣的地方。”

  丛坤茗惊讶地说:“咦,凌云河啊,看不出来你土儿巴叽的,肚子里还有点学问呢,原来不光会操炮啊?”

  凌云河神秘地笑笑,“你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们就是四肢发达大脑迟钝的低级动物?不是吹的,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老凌能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你们信不信?”

  丛坤茗笑道:“说你胖你就喘了,就你那肚子里装的那点墨水,唬得住别人还能蒙得过我?你不过就是早有准备,来之前看了《云雾山志》是不是?你行了,你在萧副司令面前已经够出风头了,就连游山玩水这点机会也不放过,还在我们这些大老粗行伍面前卖弄,简直是个阴谋家。”

  谭文韬趁火打劫:“我看连阴谋家也算不上,雕虫小技而已。”

  楚兰说:“坤茗你也不要这样讲,人家这样作也是别有用心,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好印象?让你这么一揭老底,我看凌云河恐怕要松劲。”

  凌云河哈哈哈哈大笑,说:“好利害的丫头,一针见血,硬是想看看我老凌脸红?没那回事。我们这张炮手的脸是不锈钢造的,随你们怎么糟践,只要战友们高兴,我宁肯牺牲自己的面子。”

  楚兰说:“好,有男人风度,像个知识分子。”

  楚兰今天心情很好,前几天接到赵湘芗的来信,证实了今年政治学院确实要开设新闻专业,而且重点面向部队招生,在录取原则上专业成果起决定性的作用。根据赵湘芗所掌握的情况,像楚兰这样具有竞争实力的不多,出线的可能很大。

  到了半山坡,果然就看见了一幢古色古香的茅舍,舍前有几畦花圃,花圃外面有一大片菜地。茅舍的房檐下悬着一块木匾,上书“逍遥斋”三个行草。门框两边镌着一副楹联——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上云卷云舒。

  丛坤茗问:“这是什么意思?”

  凌云河想了一下说:“果然是个读书人的境界。宠辱和去留,大约指的就是受不受朝廷喜欢了,在这里流露出来的,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了,当不当官都无足轻重了,有闲心种自己的花,看天上的云。这是一种超脱精神。”

  丛坤茗说,这个人有意思,不知道他当的是什么官,当得这么不耐烦。

  楚兰在一旁看墙上的说明,介绍这个“逍遥斋”的主人原来是个巡抚,巡抚是个多大的官?大家都不知道,正好旁边有个看门的老头,义务解说道,所谓巡抚,就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一般来说跟省长省委书记差不多大。

  凌云河说:“乖乖,想必也是个中央委员了,说不定还能进政治局呢。这老小子恐怕是吃多了撑的,放着那么大的官不做,到这里来种什么菜。我国有几亿农民,在乎他一个中央委员种的那点子菜?”

  谭文韬说:“这是高人一着。当官虽然显赫,但是也有当官的苦处,虽然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八面威风,可是在在皇帝面前,压根儿就没有自由,成天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媚笑,孙子一样。宦海沉浮,险象环生。官当得再大都不行,当得再大上面都还有官,就算当了皇帝,还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人家把他推翻了,把他宰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官的都是奴才,古时候当官,没有奴颜媚骨,那是一天也当不下去的。”

  凌云河说:“哟,谭文韬你好像是看破红尘了。那你还死乞白赖地来上这个教导大队干什么?回家种地得了。”

  谭文韬说:“完全是两回事。人家来这里隐居,是因为人家已经当过了大官,把官瘾过足了,把官当出了境界,见好就收,功成名退,才算是隐居。咱们一天官也没有当过,排长的滋味都没品尝过,你去种菜那算是哪门子事?你本来就是个乡巴佬嘛,你种菜那是份内的事情。你想啊,一个省委书记,他高兴了来种菜,跟你爹我爹种菜那种感觉一样吗?差远了。所以说,咱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隐居的问题,而首先是要取得隐居资格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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