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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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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范辰光得到岑立昊要到266团吃午饭的消息,已经快到上午九点钟了。 消息来源不是司令部值班室,也不是政治部值班室,而是师招待所一个端盘子的兵,中士军衔,是范辰光安排在师部“有关要害机关”的工作人员之一。 这几年,范辰光在采集信息、了解上级动态、及时把握上级意图方面很有些创造性的举措。譬如,向师里和集团军大力推荐参谋干事助理员,向上级管理部门介绍警卫员、司机、公务员。这些从266团出去的,不论是干部还是战士,范辰光都有一个名册,名册上有这些人的生日、学历、家属子女情况等要素,逢年过节,都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开会或办事遇上了,总要亲热地交谈一番,能够准确地说出人家关心的话题。就那么几句话,把人心焐得很热。范辰光从来没有要求这些人为他提供什么,但是,只要这些人认为对范辰光有用的消息,就会主动地向他传播。 本来,一个师长到一个团里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用不着提前作什么安排,但岑立昊跟别的师长不一样,他这是回到88师之后第一次来到266团,他既不是周吴郑王地检查部队,也不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他一般都是临时决定,可能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上或者办公楼门口。今天早晨他在师部招待所吃饭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听说266团小灶的小菜腌得不错,中午尝尝去。” 就这一句话,把范辰光搞得很为难。他弄不清楚岑立昊的真实意图。师里几个常委的廉洁自律是人所共知的,岑立昊尤其对大吃大喝深恶痛绝,范辰光更是耳闻目睹。过去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上面来了工作组,岑立昊可以亲自汇报,亲自陪同检查,也可以一起吃早点,但中午和晚上,只要桌上有酒,不是特殊情况,岑立昊是不会出现在桌边的。 上次岑立昊刚回来报到的时候,翟志耘支了一招臭棋,撵到平原市去拍岑立昊的马屁,岑立昊表面上谈笑风生,但还是把话撂出来了,说:“大家都是相当级别的干部了,以后不要搞什么四大金刚了,传出去不好,有小集团的嫌疑。” 后来范辰光一直后悔,不该听信翟志耘的撺掇,他一个地方老百姓,腰里又别着钱,他有奶便是娘,只顾提高自己的身价,但是岑立昊把那话放出来了,分明是一种警告。联系到当年岑立昊要他“放规矩点”、“不要老岑老刘地喊”,范辰光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屈辱感。干吗要去舔他的腚沟子?以他同岑立昊二十年交道的经验,这个人你要是屈服了他,那他就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你不卑不亢他反而重视你了。当然,也不能太过了,大家现在都是中高级干部了,而且他是一师之长,翻他的眼皮子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那么,岑立昊首次回到266团,要“尝尝266团的小菜”是个什么意思?是真的来打牙祭还是感觉到266团的领导生活奢侈?应该按什么规格接待呢?如果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老团长回到老团队,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吃饭,把伙食档次搞得高一点,上两瓶茅台五粮液应该在情理之中,再说中午吃什么小菜啊? 但是且慢,你不能按通常思维去琢磨岑立昊,他说来尝尝你的小菜,可能就是小菜,你轰轰烈烈地摆一桌,他要是翻脸不认人,不吃你的,你就是自找霉倒了。 对于这样一个难伺候的人,接待起来自然要小心。范辰光同杜朝本通报了岑立昊要来266团吃中午饭的情况,二人商量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稳妥一点,就按照小灶的日常标准筹备。 合该有事,这里刚把接待岑师长的决心定下,那里又接到彰原市建筑六公司会计贺桂英的电话,说是近段时间公司不景气,你们当官的假正经,控制什么修建楼堂馆所,搞得建筑行业门庭冷落,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去了,贵团欠的那笔维修款,无论如何得还了,等会儿她就带上出纳来结账。 范辰光接完电话,后脊梁一阵发凉。心想这臭娘们可真会选时间,早不来晚不来,专门拣岑老虎到266团的时间来,莫非内部出了奸细向她通风报信了?这事本来就是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是266团的绝密,要是真的让母大虫把岑立昊堵上了,那洋相就出大了。 关于六公司的那笔欠款,也就是训练场上“金刚部队百战百胜”那八个大铁牌子的工钱和料钱,已经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为了这笔钱,范辰光指挥潘桦副政委同六公司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到前年经仲裁机关裁定,266团应付六公司60万元,范辰光当即表示,要命一条,要钱没有。但是这是经过法律程序仲裁的,范辰光不给没有道理。去年借上级拨款修缮营房的机会,范辰光灵机一动,让六公司顺便把团里的招待所也装修一下,并从家底费里拿出30万先把六公司的怒火平息下去,连装修招待所的费用,还差三十五万,他的如意算盘是把这笔费用打到营房维修费里,集团军营房处也默许了。但范辰光掉以轻心了,没把审计部门摆平,在审计的时候偏偏把那60万的条子抽了出来,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个大铁牌子的笔费用被赤裸裸地单列出来,至今找不到出处。而且,由于是擅作主张企图动用上级拨发的营房维修费,这笔还不掉的钱还成了吊在范辰光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剑,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在范辰光的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去年以来,范辰光没少到集团军活动,据说营房和审计部门都有了松动,但眼下钱还没到位,六公司不识相,紧锣密鼓地催。那个绰号母大虫的女会计贺桂英嗓门巨大,一到团里,就四处吆喝要找团长和政委,搞得范辰光和杜朝本东躲西藏。军务股长不了解内幕,有一次竟让几个兵把母大虫架到修理所仓库里关了禁闭。母大虫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半截,口口声声说军务股长对她欲行非礼,还扬言要到中央军委告状。后来范辰光只好亲自出面,当着母大虫的面,宣布了一道把军务股长撤职的假命令,又让黄阿平把母大虫带到政治处值班室,连哄带骗加许诺,才把母大虫瘟神般地送走。现在,岑老虎即将来到266团,而母老虎也即将来到266团,这一男一女两只老虎都是不吃素的,该如何是好? 范辰光苦思良久,细细搜寻岑立昊到266团来之后各个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范辰光自己愣了一下,狠狠地抽了半根香烟,眉头一皱,终于计上心来,脑子里并且紧接着跳出了四个字:以毒攻毒。 范辰光想起了黄阿平。 黄阿平虽然已经被团党委和师政治部确定转业,但他拒绝接受团里要他回原籍联系工作的安排,赖着不走。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估计,用不了几天,岑立昊就会再来266团检查工作,到时候,只要他瞅个机会把他的那些想法向岑立昊汇报,岑立昊就会过问他的事情。 范辰光尤其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从前,岑立昊在266团当团长的时候,对黄阿平印象很好,竭力举荐,虽然最近没有迹象表明黄阿平同岑立昊有过单独联系,但岑立昊到266团来,黄阿平一旦得到音讯,完全有可能不请自到。如果岑立昊过问起黄阿平的转业问题,事情就可能变得很棘手,没准黄阿平赖着不走的阴谋真的能实现。在这种时候,让讨厌的黄阿平离开营区,去对付同样讨厌甚至更讨厌的贺桂英,实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九时许,黄阿平正在办公室里看一份资料,范政委背着手来了,显得神闲气定。 黄阿平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范辰光永远都是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总是火烧火燎的,好像地球随时都有可能转不动了而必须靠他去推,难得见到敬爱的范政委有这样的好心情。 范辰光见黄阿平还坚持在办公室里工作,就没话找话地表扬了他几句,说黄副主任确实有胸怀,即将转业的人了,还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黄阿平没理会范辰光的讥讽,笑笑,继续看他的材料,那神态好像他是政委,而范辰光是面临转业的政治处副主任。 黄阿平的德行范辰光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尴尬,坐在黄阿平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翻开一摞报纸,又说:“老黄,还真有事请你出面,欠六公司的那笔款子人家要的急,一会儿母大虫又要来。那个老娘们你是知道的,很难对付,急眼了她敢在你办公室脱裤子。现在团里没钱,一下子哪能拿出35万?你跟他们李书记是老乡,跟贺桂英也打过交道,你看你能不能出面商量,中午你带上侯四更把李书记和贺桂英拉到‘清风楼’灌一下子,再缓一缓。” 范辰光说的关于六公司的债务,黄阿平数次参与处理,当然清楚。黄阿平嘿嘿笑了一声,说:“范政委,我这个被人撵来撵去的人,还有那么大的面子?再说,我也不能喝酒,别说灌他们,恐怕还会被他们灌倒。要是酒后胡说,没准还会给组织带来损失呢。“ 范辰光说:“扯淡,你黄铁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连团长政委都甘拜下风,他们那些小老百姓哪是对手啊?你不能喝酒不要紧,侯四根他们几个你还不清楚?电话号码七八两五四(七八两无事),家庭地址津巴布韦多(斤把不为多),你组织好就行了。你是明白人,转业不转业,人没走都不能算数,你现在还是政治处的副主任,未必我这个政委就指挥不动了?如果转业不成你怎么办?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工作了?” 到底是书呆子,黄阿平听出了范辰光话里的潜台词,也就是说他的转业问题还有松动的余地。他现在实在不想转业,只要谁在这个问题上给他一线希望,他就有可能犯点小迷糊。 黄阿平说:“那好,既然你范政委还给我工作机会,我看也是义不容辞,也算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黄阿平把话说得很有点“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 范辰光说:“黄副主任,你把握一个原则,钱不是不给,但眼下没钱,也别搞僵了,就一个字,拖。”又朝黄阿平诡秘地笑笑,说:“我看那个贺桂英对你还算客气,为了团队的建设,必要的时候,不妨搞点美男计。” 黄阿平说:“那我不能去了。眼下,团里有个别首长正一门心思把我扫地出门呢,我要是禁不起红粉香脂的诱惑,头脑一热闹出男女关系的丑闻,那不是正好授人以柄吗?” 范辰光说:“你这个鸟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开你个玩笑,你也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黄阿平说:“我是心有余悸啊。” 范辰光说:“不扯淡了,你快出发吧,别让母大虫堵上门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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