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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钟盛英在266团长威信太高了,太阳太强了月亮就黯然失色了,所以任广先当团长这几年,始终没有出现轰轰烈烈的局面。任广先对钟盛英不能不尊重,但是心里别扭,也是事实。现在钟盛英离职学习一年,这一年正好便又成了范辰光的一道鬼门关。

  果然,老兵复员动员大会开过,连长就找范辰光谈话,范辰光一听连长找他谈话,两腿当时就软了——怕有鬼就有鬼啊!

  连长找范辰光谈的,也是范辰光最担心的,就是让他做好复员的准备。

  范辰光一夜没合眼,这一夜他没有唱《国际歌》,唱歌解绝不了问题,这一夜他在心里复习三十六计。

  第二天一大早,266团出了一桩前所未有的事情——团机关门口竖立的一块“军事机关,非请勿入”的牌子被人连根拔掉,遗址处留了一张条子“狗屁”。

  这还了得,谁吃了豹子胆,公然蔑视机关权威,简直反了。

  于是就查,顿时全团乌云翻滚鸡飞狗跳。正查着,范辰光挺身而出:“查个球,好汉做事好汉当,就是老子干的。”

  根据范辰光提供的线索,特务连的兵从营房西边臭水沟里把牌子捞了上来,可是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了,只得重新做一个。

  没二话,团长政委一个命令下来,先关禁闭再说。

  关了禁闭,范辰光倒是不慌不忙,任你怎么审讯,就一句话:“老子愿意。”

  这件事情说严重就严重,但又严重不到哪里去,因为只造成了不良影响,没有不良后果,老关禁闭也不是个事,关了一个星期,确认范辰光没有现行反革命动机,无非就是泄愤,不够升级判刑,只好把他放了。

  范辰光被放出来的当天,去服务社里买了一包香烟,当天夜里,牌子又不见了,还是在臭水沟里。

  这次,范辰光又被关禁闭一个星期。

  就在他被关禁闭的日子里,老兵复员工作结束了。

  一个星期之后,范辰光走出禁闭室,他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去拔那块牌子,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差点儿和警卫排的战士打了起来。

  团里觉得性质严重了,再关禁闭已经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整理了一份材料,报到师保卫科,师保卫科经过调查,事实确凿属实,于是拿了个意见,呈报师首长,准备以法律手段解决。

  打完仗回来,师首长大部分都升了,但师长陈九江还在原位,因为年纪大了,加上身体不好,上级考虑让他在师长的位置上再干两年离休。垂垂老矣,心态就有些变化,他看完了保卫科报上来的材料,依稀记得范辰光这个名字,慢慢回忆,就是当年因为在文化程度上弄虚作假没能提干的干部苗子,脑子里渐渐生出一些感叹。没想到这小子对部队这么痴情,如此三番撵来撵去,居然还死死抓住266团的裤腰带,至今不撒手。陈师长大发恻隐之心,让266团把范辰光的档案调了过去,然后亲自到266团搞了一次调查,最后又同在国防大学学习的钟副师长通了电话,心里就有谱了。

  离开266团之前,陈九江师长找范辰光谈话,足足谈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不久,范辰光被转为志愿兵,到266团报道组代理组长。

  据说,陈师长在师保卫科上报的材料上做了如下批示:当尖子有功,拔牌子混帐。难得小学毕业生,报刊经常发文章。好兵也做糊涂事,事出有因可原谅。知错改错犹未晚,好汉做事好汉当。

  作为一个在抗战扫盲班接触文化的老八路,能够批出这样雅俗共赏的批示,可见军队这所大学校的确造就人才,与之相比,谁又能断定范辰光将来不会有更深的造诣呢?

  范辰光的斗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虽然仍然没有提干而只是转了志愿兵,但是,志愿兵不仅享受排级干部待遇,配发四个兜干部服和皮鞋,重要为他以后的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个月后,范辰光穿着四个兜干部服荣归故里,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休假探亲。

  三

  岑立昊从军区陆军指挥学院毕业之后,回到266团担任作训股长,级别正营。

  这时候,他和苏宁波已经由热恋即将进入实质性的阶段,就学中他有两个假期到省城看望苏宁波,但苏宁波很忙,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有限。

  屈指算来,他们四大金刚那一茬人,转眼都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婚恋已经摆到了议事日程了。

  有一次他到了省城,居然在省军区招待所住了两个晚上才见到她。那几天他很郁闷,常常独自一人逛公园,晚上一个人在小餐馆里喝闷酒,逛得无精打采,小酒喝得心灰意冷,差点儿就打道回府了。后来苏宁波来了,两个人在招待所吃了一顿饭,啃着鱼头他说,“我感觉要出问题了。”

  苏宁波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笑着问他,“你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他说,“不知道,直感不好。”

  苏宁波咯咯地笑说,“不就是让你等了两天吗?直感就不好啦?看过《生死恋》没有,那才叫地老天荒呢。”

  那次他很冲动。在省军区招待所里,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条件非常有利。他们接吻,拥抱,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得气喘吁吁心潮激荡,他感受到了苏宁波已经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娇憨稚嫩的小女兵了,她的身上散发着成熟的果实的芳香,她的肉体饱满丰盈,胸贴胸抱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他的胸膛挨着的是一座丰富的宝藏,于是他的骨骼就嘎嘎作响,身体膨胀,喉咙干燥,喘气不匀,心律不齐。

  她吻着他喊他准将,她说:“我的准将啊,你可真粗鲁,你快把我的心脏挤碎了。”他喊她军港,他捏着她的鼻子说,“你就是我的军港,我这艘军舰,只能在你的港湾停泊。”

  他知道,他真的要进一步深入探索,她不会拒绝的,但是他还是控制了自己。这倒不完全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制约作用,也不是伦理道德的力量,而是因为他爱她,他怕把事情弄得俗气了,弄得不好收场。

  那一次没下手,就没有机会了。

  苏宁波也毕业了,并且由他的老师推荐,到北京一家军队文艺团体当了舞美创作员。

  对于苏宁波到北京工作,岑立昊的心情有点儿复杂,平心而论,他希望她回到彰原市,虽说彰原海军滑校留守处已经撤销,但是她可以调到88师,或者是军部。但苏宁波一句话就把他问住了,“我到你们军里能干什么?”

  他无言以对。是啊,苏宁波现在已经是一个颇有成就的画家了,毕业的时候还办了个人画展,在省城就有美女画家之誉,而且就是因为美女画家这个头衔,使她的画作更有身价了。他的部队是野战军,女同志只能搞通信医疗卫生什么的,虽说有个军部有个业余宣传队,但以苏宁波的层次,那不是她呆的地方。

  岑立昊对美女画家这个称谓很不以为然,他在电话里跟苏宁波说了,说以后跟媒体打交道,要尽量纠正这个称谓。但苏宁波对他的不以为然也不以为然,苏宁波说,“又吃醋了吧?美女画家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希望他们叫我丑女画家?”岑立昊无言以对。苏宁波说,“放心吧,美女也好,画家也好,都是你的。”

  话虽说得好听,但岑立昊还是不踏实,总有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随着苏宁波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与日俱增。而且,苏宁波毕业前夕,他要求苏宁波回彰原市北兵营来,苏宁波说要到北京面试,未能成行。

  岑立昊回到团里后,有了一套两室一厅的营职宿舍,他让人把它粉刷了一下,没有做进一步的布置,只是把在103医院住院的时候苏宁波为他画的那张漫画找了出来,但是也没有挂上去,因为那张画画着他把脚尖和胳膊拉得出奇的长,向着团座的交椅攀登,挂出去狼子野心就暴露了。他的意思是等苏宁波来指导,画家嘛,布置个房子还不是轻车熟路?

  作训股长是团机关最忙的一个职务,但岑立昊喜欢。部队训练还是那一套,训练大纲几年不变,变了也是隔靴搔痒,几个训练考核方案一拿,往后的就有范例了。岑立昊就感叹,现在的训练也太低层次了一年拉练一次,一年一次实弹射击。孙大竹已经当了营长,可是还是把摔手榴弹当作传家宝。而岑立昊怀疑,再打仗,靠摔手榴弹行吗?

  苏宁波迟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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