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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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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大牙有些光火,他最看不起光说泄气话的娘娘腔,最讨厌人家翻他的眼皮子。梁大牙一梗脖子说:“他凭啥不要?咱两个壮汉去抗日,又不是去白吃饭,他欢喜都来不及,岂有不要之理。再说眼下吃没东西吃,睡没场子睡,这山野又冷得要死,家伙都冻缩了一大截,不去蓼城,又能去哪里?” 朱一刀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说:“大牙哥,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有跟着你走了。走吧,反正是你走到哪里我也走到哪里。咱俩是一条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梁大牙嘿嘿一笑,说:“这就对了。” 再往前走,实在是饿得心慌腿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朱一刀才后悔起来。逃出蓝桥埠那阵子,真不该听陈墨涵的怂恿,跑到凹凸山来找甚么卵子队伍。早知道要受这份死罪,还不如跟乡亲们一起跑河东呢。 梁大牙说:“还想听故事么?” 朱一刀说:“能当饭吃么?” 梁大牙笑笑,说:“不能管饱,却能解渴。”于是清了清嗓子,张嘴要讲,却又停住了,想了想才问:“前头讲到哪里啦?” 朱一刀皱着眉头也想了想,说:“好像是讲到儿媳妇看见公爹用屁股画寿桃。” “噢,对了。”梁大牙咂咂嘴,又津津有味地讲了起来—— “这一下,儿媳妇快活了,自以为自己得到了家传秘诀,学会了画寿桃的窍门,回到房里就往洗脚盆里倒墨兑水,然后学着公爹的架势,脱掉裤子泡屁股。泡了半个时辰,也往席子上挪,在宣纸上坐了一个屁股印。嘿嘿,别说,还真有些像。第二天,儿媳妇欢天喜地拿到街面上卖,可是卖了一个晌午也没有人买。倒是有人来看她的画,看完了,笑笑,就走了。儿媳妇心中纳闷,都是一样的货色,怎么公爹的画别人抢着买,咱的画就没有人要了呢?比起公爹,自己的屁股又嫩又白又厚实,印出的寿桃富态又圆满,咋就偏偏卖不出去呢?于是就截住人问。起先人家不肯讲,问急了,人家说了,这位大姐,你这寿桃画得好倒是好,就是有两个毛病,一是太肥,肉乎得淌油,怪腻味的;二呢,少了件东西。你看你家公爹的画,寿桃中间还有个把儿,可是你这寿桃中间却没有把儿。” 朱一刀没听明白,迷迷糊糊地问:“儿媳妇的画,怎么就没有把儿呢?” 梁大牙回头看了朱一刀一眼,说:“你真是个傻卵。你想啊,儿媳妇是个女人,裤裆里少了个物件,往下一坐,能坐出那个把儿么?”朱一刀这才恍然大悟,想了一会儿,挠挠头皮又问:“那位老先生和他的儿媳妇是谁呀?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蓝桥埠有这么个人家啊。” 梁大牙耸耸鼻子,怪声怪气地笑笑,说:“是陈墨涵的爷和陈墨涵的娘。” 朱一刀起先还当是真的,龇着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说:“不像。陈墨涵他爷是举人,不是画画的。陈墨涵他娘是县太爷家里的千金,也是不画画的。你这故事……怕是假的。” 梁大牙哼了一声,嘿嘿一笑说:“狗日的陈墨涵不跟老子走一条道儿,老子编个瞎话窝囊他的爷和他的娘。” 007 直到天色启新,东方已经泛白了,梁大牙和朱一刀才摸进蓼城东门外的榆林寨。没等他们去找队伍,队伍却先找到了他们——刚刚进寨,就被两个庄稼汉模样的人跟上了,两杆硬火抵着屁股根,把他们送进一所农家小院。押解他们的汉子管这里叫支队部。 后来就来了一个官长模样的人,头上戴着坑坑洼洼的八角帽,梁大牙从前见过,那叫红军帽,可是官长身上穿的却是灰色的八路粗布制服,二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头,右肩斜挎着一个牛皮包,左肩上挎着一把盒子炮。 梁大牙认得几十个字,眯眼一看那官长臂上佩戴的小牌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妈那个——蛋!遇上八路了。 八路官长模样的人倒很随和,虽然没有亲热的意思,但是脸上表情也没有显出敌意。八路官长在大方饭桌旁边扯过一条凳子坐下,摸出一片旧报纸,一边卷烟卷,一边问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梁大牙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并不怯乎,愣愣地看着八路官长,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八路官长抬起头来,很注意地看了梁大牙一眼,说:“我们是八路军凹凸山抗日游击支队。” 梁大牙点点头,这才大大咧咧地介绍自己:“我是蓝桥埠瑞泰米店的前门掌柜梁大牙,他是蓝桥埠篾匠朱大财的儿子朱一刀。” “哦——,”八路官长嘘了一声,站了起来,说:“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是梁大牙梁先生呵……”说着,就向梁大牙走了过来。 梁大牙有点意外,又有点得意,感到自己名气很大,连八路军官长都晓得。得意之中又有点犯糊涂——他的确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结识过眼前这位八路官长,便傻呵呵地问:“你是谁?” “梁先生不记得啦,前年我在蓝桥埠被人追捕,挂彩后,钻进瑞泰米店,就是你梁大牙梁先生把我藏在条案下面,救了我一条命啊。”梁大牙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节他还以为那个人是个逃命的贼呢,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八路军的长官。 “梁大牙先生同情革命,有正义感,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八路官长又说。 梁大牙心里想笑,暗想,啥叫同情革命有正义感呢,咱梁大牙就是这样的人,谁软了咱拉谁一把,谁横了咱踢他一脚。那天被追的是你咱帮你,被追的要是别人,咱也照帮不误。还有,这位八路官长一口一个梁先生,叫得梁大牙多少有点难为情。自己琢磨,咱一个籴米粜粮的伙计,算什么先生呢?从小到大,咱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梁大牙。再一想,梁先生就梁先生吧,反正比叫梁大牙受用多了。 八路官长此刻已是笑容满面了,让人给梁大牙和朱一刀各上了一碗洛安州瓜片茶,然后问道:“二位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梁大牙一仰脖子,咕咕咚咚一阵牛饮,喝完,捋起袖子抹了抹嘴巴说:“我说长官,能不能给咱弄点饭吃?咱一天一夜没沾水米了。”八路官长一拍脑门,说:“我倒是把这茬子事给忘了。”扭头向一位端着盒子炮的汉子挥了挥手。那汉子掖起盒子炮出了门,不多一会儿,便托着盘子端进来两只粗瓷大盆和两只蓝花海碗,一盆萝卜炖肉,一盆大米干饭。跟着汉子进来的还有一个人,白净面皮儿,个子不高不低,身子骨有点单薄,也戴着八角帽,胳膊上还挎着绷带,有新渗出来的血迹。 八路官长跟白净面皮儿打了个招呼,说:“张主任,你怎么出来了?别伤了风。” 那个被叫作“张主任”的白净面皮儿说:“这点轻伤算什么,不妨事。”说着,向梁大牙和朱一刀看了看,问道:“新来的?” 八路官长说:“这两位是我的老相识,这位梁先生还救过我的命,是条好汉。” 张主任“哦”了一声,冲梁大牙和朱一刀点了点头,便坐到长凳上,很有兴趣地看着梁大牙和朱一刀。 梁大牙和朱一刀却顾不上旁人了,连一句多话也不想说了,扑上前去,各自盛了冒尖一大碗,噼里啪啦猛往肚子里填。趁着吃饭的工夫,梁大牙动开了心思。他记得这位八路官长那次在蓝桥埠挂彩,正是国军刘汉英的队伍打的,眼看他和姓刘的是仇人了,万万不可跟他讲明自己要去投奔刘汉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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