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小波 > 未来世界 >  上一页    下一页
二十五


  2

  F对我说,你总是这样,会不会出问题?我翻着白眼说,我怎样了,出什么问题?她说我太压抑,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不想搭理她。后来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最近有没有手淫过。我说我经常手淫,每天晚上她睡着以后必手淫一次。这是瞎编,但她听了以后说道:这我倒有点放心了——从理论上说,假如她是鸡,男人手淫就是剥夺她挣钱的机会,她该对此深恶痛绝才对,怎么会放心了呢?

  从安置以后,我就性欲全无,心里正为这事犯嘀咕。所以下了班以后,我就去找小姚阿姨。她住得很远,我是坐公共汽车去的,一路上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人盯稍——其实我也知道这是瞎操心。公司安置了这么多人,哪能把每个人都盯住。小姚阿姨见了我就说:小子,你上哪去了?到处找找不着。你怎么破稀拉撒的了?我说我遭了劫——这也是实话。不管公司有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反正我的财产都没了。小姚阿姨是港澳同胞,人家不会把我的事告诉她。我在她那里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饭。但是最后那件事却没做成。小姚阿姨说,她要给我吹口仙气,但是吹了仙气也不成。于是她就说我不老实。其实最近我老实得很。最后没等到天黑透,我就告辞了,还向她要了一点钱坐出租车。等到回了家,F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底有点发凉。但是她没有说什么。

  F告诉我说,她在我这里的时候不会太长了。这是可以理解的,我犯的是思想错误,她犯的是自由错误,前者的性质比后一种严重得多。再说,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给小工当主妇也是一种浪费。照我看,她可以到饭店当引座小姐,或者当个公关小姐——总之,是当小姐。现在当主妇是一种惩罚。所以我对她说:什么时候要走了,告诉我一声。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准备点小礼物,或者一道吃个饭。她说她明天就要走,我说今晚上就去吃饭。于是我们俩去了PizzaHut,在那里点了两份panpizza。吃完以后回家,她又告诉我说:明天她不走,是骗我的,说完了吃吃地笑。我说:那也不要紧,什么时候真要走了,再告诉我罢。

  我和F住在一间房子里,我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伪君子,但我对她秋毫无犯。本来我会继续秋毫无犯,但是后来我变了主意,在床上和她做起爱来,不止不休,而且还是大天白日的。开头她还以为这是个好现象,而且很能欣赏;后来就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有病吧。但我还是不休不止,直到她说:歇歇吧,我才停了下来,抽了一支烟。后来我又要干,她就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说:不能。事实说明F很有耐性,她翘起双腿,眼看着天花板,偶而说一句:你这是抽疯。然后她说,要去洗一洗,回来以后让我告诉她,我怎么了。等她回来以后,我又抓住了她。她说: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我要喊了。我说:我没有什么,挺正常的。她说:你真是讨厌啊!这时天快黑了,屋里半明半暗的。这一回做着半截爱,她就睡着了。我把这件事做完,回来拥着她躺下。这时她醒了,翻身坐起,说道:你今天抽得是什么疯啊?我嘻皮笑脸地说,猜猜看。她想了想说:你吃错药了。我说,你乐意这样理解也成哪,我可是要睡一会了。

  那一天是返校日(这一天还有一个称呼,叫作“八贝米日”,近似黑话),和上一次一样,我们回去听训。那种讲话当然是毫无趣味的,一半说他们要干的事:思想教育的好传统永远不能丢,用严格的纪律约束人,用艰苦的生活改造人,用纯洁的思想灌输人,等等;另一半是说我们:安置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严肃的考验,有的人经得起考验,就能重新站起来作人;还有一些会堕落——说到堕落时,还特地说道,这不是吓唬我们。等到散会以后,他们把我留下个别谈话。会谈什么,我早就知道,是给我重新安排工作;让我加入公司的写作班子——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XX写作公司——作一名写手。这个写作公司有小说部、剧本部、报告文学部,等等。其中也有不少有名望的人物,得海明威奖、诺贝尔奖的都有,我要不是得了布克奖,人家也不会这么快地重新安置我。众所周知,该公司的产品臭不可闻,但是待遇还可以。我的回答也早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宁可去当男妓也不当写手——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能这么说。我可以说:我乐意当小工,但是人家不会信的。也可以说:我乐意再考虑考虑,但是人家会以为我要拿一把、讲价钱,因而勃然大怒。所以我把这些回答推荐给别的和我处境相同的人。我只简单地说:我不行。他劝说我时,我就答道: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回答不是比愿作男妓好得多吗?公司的那位训导员还安慰、劝解了我半天,态度殷勤,就如小姚阿姨对我吹仙气时一样。语多必失,他假装关心我,让我不要自渎——“手淫不仅伤身体,还会消磨革命意志”——我马上想到这话只对F讲过。这只是个小证据,真正的证据是她根本就不像个鸡。因此回家以后,我对F就性欲勃发。

  后来F也承认自己是公司的人了,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在此之前,她还说过,早上做爱感觉好。感觉好了之后,我们坐在床上,身体正在松驰,就是在这种时候脑子管不住舌头。我问道:你真的是鸡吗?她就沉下脸来,想了想才说道:谁跟你说了什么吧?好吧,我是公司调查科的。不过我可是实心实意地要帮助你呀。我赶紧点头道:我信,我信。说着手就朝她胸前伸去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