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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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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姚阿姨的身体在二十世纪很美好,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错,但是含有人工的成分:比方说,脸皮是拉出来的,乳房里含有硅橡胶,硬梆梆的,一不小心撞在脸上有点疼。将来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变成百分之百的人造品。在这些人造的成分后面,她已经老了,作起事来颠三倒四,而且做爱时没有性高潮。每回干完以后,她都要咬着手指寻思一阵,然后说道:是你没弄对!她像一切学物理的女人一样,太有主意,老了以后不讨人喜欢。我把写成的传记带给她看,她一面看一面摇头,然后写了一个三十页的备忘录给我,上面写着: “1·我何时穿过黑?2·我何时到香山扫过地?”等等。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最近是否吸过可卡因?”我告诉她,F不是她,她惊叫了一声“是吗?”就此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假如是这样的话,他(我舅舅)后来的样子就不足为怪了。小姚阿姨的话说明,只要F不是她,这篇传记就是完全可信的了。这是个不低的评价,因为虽然F不是小姚阿姨,我舅舅还是我舅舅。比之有些传记里写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们本人,这篇传记算是非常真实的了。 3 我舅舅1999年住在北京城,当时他在等动手术的床位,并且在写小说。有一天他到公园去玩,遇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F。后来F就到了他的小屋里,看他写的未发表的小说。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叵测而且不可抗拒的。说明了这一点,其它一切都迎刃而解。F坐在椅子上看小说,磕着瓜子,觉得很cool。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她觉得很舒服。后来她决定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就把右手朝我舅舅的大概方位一捞,什么都没捞着。于是她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说道:你上哪儿去了?坐近一点。然后她接着磕瓜子,并且又捞了一把,结果就捞到了我舅舅的右耳朵。然后她顺着下巴摸了下来,一路摸到了领扣,就把它解开,还解开了胸前的另一颗扣子,就把手伸进去。她记得我舅舅胸前有个刀疤,光滑,发亮,像小孩子的嘴唇一样,她想摸摸那个地方。但是她感到手上湿漉漉的。于是她放下了椅子腿,转过身来一看,发现我舅舅像太阳底下暴晒的带纸冰糕,不仅是汗透了,而且走了形。于是她就笑起来:哟!你这么热呀。把上衣脱了吧。然后她又低头去看小说。我舅舅想道:我别无选择,就站了起来,把上衣脱掉放在床上,并且喘了一口粗气。F又看了三四行,抬起头来一看,我舅舅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我已经说过,我舅舅是虎体彪形的一条大汉,赤着上身很好看。F又发现我舅舅的长裤上有些从里面沁出的汗渍,就说:把长裤也脱了吧。我舅舅脱掉长裤,赤脚站在门口。F低下头去继续看小说,而且还在磕瓜子。门口有穿堂风,把我舅舅身上的汗吹干了。我舅舅垂手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就把手扣在脑后,用力往后仰头。这时候F忽然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抬起头来看我舅舅。我舅舅赶紧垂手站立,F继续磕瓜子,并且侧着头,眼睛里带有一点笑意。我舅舅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内裤有点破烂。众所周知,我舅舅那辈人吃过苦,受过穷,所以过度的勤俭。后来她把稿纸一斜,把瓜子皮倒在了地上。然后穿上高跟鞋,站了起来,放下稿子,拿起了自己的包,走到我舅舅面前说:你的内裤不好看。我舅舅的脸就红了。然后她又指指我舅舅的伤疤,说道:可以吗?我舅舅不知所云于是不置可否。于是她就躬下身来,用嘴唇在我舅舅的伤疤上轻轻一触,然后说:下回再来看你的小说,我折好页了,别给我弄乱了;然后就格登格登地走掉了。我舅舅把门关上以后,到卫生间冲了凉,然后就躺倒睡着了。一直睡到了下午,连午饭都没吃。 小姚阿姨说,我舅舅的胸口是凉冰冰的,如果把耳朵凑上去,还能听见后面很遥远的地方在咚咚响。她也很喜欢他的那块刀疤,不仅用嘴唇亲吻,还用鼻子往上蹭。这种情况我撞上了好几回:小姚阿姨半躺在我家的长沙发上,头发零乱,脸色飞红;我舅舅端坐在她身边,胸前的扣子敞开了三四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企鹅一样直挺挺。小姚阿姨说,如果亲热得太久,我舅舅就会很有君子风度地说:我觉得有点胸闷。她觉得我舅舅的表现像个胖胖的、脾气随和的女孩子见了甜食,非常可爱;但我觉得这种联想不仅牵强,而且带有同性恋倾向。 我觉得小姚阿姨对我舅舅有很多误解,举例言之,我舅舅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她就说:听你舅舅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其实不然,我舅舅的每一句话都是按数理逻辑组织起来的,不但没有错误,而且没有歧义;连个“嗯嗯啊啊”都没有。像我这样自由奔放的人,听见他说话,不仅觉得他讨厌,而且觉得他可恨。事实上,他非常古板,理应很招女人厌。但是像小姚阿姨这样的女人,根本等不到发现他古板,就和他粘到一块了。 现在小姚阿姨很不乐意听我说到我舅舅,倒愿意听我说说F。我到她那里以后,她总要把我让到卧室里去,然后她就坐在床上,对着我抠起了脚丫子——当然,你不要从字面上理解,实际上她是用各种工具在修理趾甲,不过那种翻来掉去的劲头,就像是在抠脚丫。这个时候她穿着一件短睡衣。虽然她的腿和脚都满漂亮,我也不爱看这个景象;所以我就说:你可以到美容院去修脚。她答道:等我官司打赢了吧。就在专注于脚的时候,她问:F长得什么样?我说:你猜猜看嘛。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写到过,她涂紫眼晕,用紫唇膏?我说:对呀。她就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脚,并且说:这女孩一定是黑黑的。我心里说:我怎么没想到呢;赶紧掏出个笔记本,把这件事记下来。她还说:用绸带打领结,脖子上的线条一定是满好看的。而且她不怕把整个腿都露出来,一定挺苗条的,但个子不太高,因为穿着高跟鞋。高鼻梁大眼睛,头发有点自来卷——带点马来人的模样。然后她就问我:F到底长的什么样。我说:假如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不知是啥模样。后来她要看F的相片,我就照这个样子到画报上找了一个,是泰国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扫到计算机里,又用激光打印出来,中间加工了一下,所以又不能说完全是那位空中小姐——这幅相片我还要用来做插图,可不要吃上肖像权官司。得到照片以后,小姚阿姨端详了她半天,说道:挺讨人喜欢的。我能不能认识一下?我说:你要干嘛?搞同性恋吗?把她顶回去了。否则就要飞到泰国去,把那位空姐的母亲请来,因为假如F近二十年前是这位空姐的模样,现在准是空姐的妈了。这件事可以这么解释:F1999年在北京,后来领了任务到泰国去,在那里嫁了人,生下了这位空姐。我这样治史,可谓严谨,同时又给整个故事带来了神秘的气氛。但是这样写会有麻烦,所以就把这些细节都略去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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