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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除了别人说我和说四十岁的话,我还发现自己找不着东西;刚看过一本书,击节赞赏,并推荐给别人看,可是过了几天,忽然发现内容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而过去我是出了名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对我倒是一件好事:以前只根书不够读,现在倒有无穷阅读的快乐。因为以上种种,在这不惑之年,我却惶惶不可终日,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成天想的是要和线条搞婚外恋。更具体地说,是想和她干,当然,也不想干太多。我的身体状况是这样的:一局一次有余,二次勉强。所以干一两次就够了。

  我和线条谈这件事,是在矿院学生办的咖啡馆里,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嚷嚷了两次。一次是因为说到秫秸扦,还有一次是谈到李先生和小转铃。我说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呢?小转铃爱我,李先生爱你,一定会原谅我们。现在一想到你,我就会直。所以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假如现在不干,到直不起来时一定会后悔。有海涅的悲歌为证:

  在我的记忆之中,

  有一朵紫罗兰熠熠生辉。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

  妈的,我好不后悔!!

  我读过的诗里,以此节为最惨。线条说:这儿有我的学生,就站在吧台后面。你要是一定要嚷嚷,咱们到外面去。

  我和线条出了咖啡馆,在外面漫步。外面漫天星斗。我马上想起了二十三年前,也是仲夏时节,我和线条半夜里爬到实验楼顶上,看到漫天星斗,不禁口出狂言:假如有一百个王二和一百个线条联手,一定可以震惊世界!

  时至今日,我仍不以为这是狂言。两百个一模一样的怪东西聚在一起,在热力学上就是奇迹,震惊世界不足为奇,不震惊世界反而不对头。比方说,二百名歌星联袂义演,一定会震惊世界。一百个左独眼和一百个右独眼一齐出现,也会震惊世界。一百个十七岁的王二和一百个十七岁的线条联手,那就是二百名男女亡命徒,世界安得不惊耶?!

  那天晚上在实验楼顶,除了口出狂言,我还干了点别的事,对女人的内衣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的手从她上衣下伸了进去,解开了背后乳罩的挂钩,然后那东西就如护胸甲,松松散散挂在外衣和皮肤之间,以后探手到她胸前,就如轻骑入阵,十分方便。我发觉女人的乳房比其它部分温度要低,摸起来就如两个小苹果一样。除此之外,还说了些疯话:我们生在这亡命的时代,作为两个亡命之徒,是何等的幸福!真应该联手做一番事业!

  那天夜里我说道:在这世界上要想成一番事业,非(做)亡命徒不可。比如布鲁诺这厮,在宗教法庭肆虐之时提倡日心说,就是十足的不想活了。他被烧死了。作为一个男人,被烧死不足为奇,但他还熬丁无数的酷刑,实在可钦可佩。教廷说,只要你承认曾受魔鬼之诱惑,可以免遭刑罚。砍头、上吊、喝毒药,可随便你挑。临死前还可玩个妓女,嫖资教廷报销。但他选择了一条光荣的荆棘之路,被吊上拷问架去。两根绳子,一根捆手,一根捆脚,咯咯一叫劲,把他活活地拉长,原本一米六十的身高,放下来时被拉到三米七八。火刑处死之时,刽于手用杈子把他挑到柴堆上,盘成一堆(像蛇一样——王二注),放火烧掉。布鲁诺真好汉也!还有圣女贞德,被捕后,只消承认与魔鬼同谋,就可先吊死再烧。但她不认,选择了被活着烧。年轻姑娘的皮嫩,烧起来最难煞。根据史籍记载,那一天贞德身着亵衣,腰束草绳,被引到火刑柱旁,铁链拦腰束定。这时她发现,柴堆上面还铺了一层油松松针。这种搞法缺德得很。贞德见此,只微微皱眉,对刽子手说:愿上帝宽恕你。这贞德真是个好样的娘们!一点火时,松针上火苗猛窜上去,把头发眉毛亵衣一燎而光。还烧了一身燎浆大泡!把个挺漂亮的姑娘烧得像癞蛤蟆,还要忍受慢火的烘烤。人家在她对面放了镜子,让她看着自己发泡。只见那泡泡一个个烤到迸裂,浆水飞溅,而贞德在火焰中,双手合十,口中只颂圣母之名,直到烤成北京烤鸭的模祥,一句脏话也投骂。烤成烤鸭的模祥,她就热啦,圣母之名也念不出来了。在我看来,贞德比布鲁诺伟大。因为王二可以做布鲁诺,做不了贞德。我要被烤急了,一定要骂操你妈。圣女要是骂出这话,一切就都完了。

  我对线条说:老天爷会垂青我们,给咱们安排一场酷刑,到那时你我可要挺住,像个好样的爷们和好样的娘们!

  而线条则说:她希望酷刑之前给五分钟上厕所,见到血淋淋的场面她就尿频。

  二十三年之后,线条对我说:现在机会到了:我们正可以联手做一番事业。摆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一场酷刑。我会秃顶,性欲减迟,老花眼,胃疼,前列腺肿大尿不出尿来,腿痛,折磨了我一辈子的腰痛变成截瘫,驼背,体重减轻,头脑昏聩,然后死去。而她会乳房下垂,月经停止,因阴道萎缩而受欲火的煎熬。皱纹满脸,头发脱落,成为丑八怪,逐渐死于衰竭。这是老天爷安排的衰老之刑,这也是你一生惟一的机会,挺起腰杆来,证明你是个好样的!

  线条所建议的是:在衰老到来之时,做一件值得一做的事,正如布鲁诺提倡日心说,贞德捍卫奥尔良一样。我们要在未来的痛苦面前,毫不畏缩,坚持到神志丧失的时刻:正如布鲁诺被拉成面条之前还在坚持日心说,贞德被烤熟之前口诵圣母之名一样。我们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已是好样的!

  线条建议的事情相当值得一做。起码找还没想出有什么事比这还值得做。她还说,挑选我来做这件事,不是因为我有做成这事的能力与资格,只是因为少年时期我们是同伴,曾经发誓要联手证明白已是英雄(雄)好汉(娘们)!

  线条说,王二年轻时虽像一条好汉,但是到了四十岁,却只想苟安偷欢,不似一条好汉。况且他还没经过任何考验,不能证明他是好汉。而王二则说:他出过斗争差,被人打背了过去。和刘二师傅偷过泔水(偷泔水比偷汽车更需要勇气——三二注),怎么还不算条好汉?如果王二不是条好汉,线条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证明她是个好汉(娘们)?

  线条说道:她爱上了龟头血肿。只此一条就能证明她是个好娘们。如果需要细节的话,那就是:她曾在河南安阳某地的一个破庙里,在寒冷和恐惧中,赤裸裸躺在砖砌的供台上,尽全力分开双腿,把贞操献给了李先生而不要任何保证。她还决定要在一生中倾全力去爱龟头血肿,其实李先生就像任何男人一样毫无可爱之处。只此一条她就可算通过了考验。

  线条的这些鬼话,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不值得深论。但是这些说法倒可以说明,她为什么到河南去跟了李先生。她说,她是按自己的方式,在光荣的荆棘路上走到如今(参见安徒生《光荣的荆棘路》——王二注)。现在她还提供机会,让我们联手去搏取光荣。这个光荣就是把我们的似水流年记叙下来,传传后世,不论它有多么悲惨,不论这会得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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