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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由上述对话可知,他们是用避孕套的,智力传染之说可以体矣。我讲这事的目的是要说明,线条原是个性早熟、智力晚熟的家伙,嫁给龟头血肿之前的线条,和以后的线条不一样。

  撵走了李先生,线条还有很多事要干,首先是要把床上的脏床单换下来,然后是刷洗李先生喝水的杯子,藏起李先生用过的牙刷和毛巾,因为上面都有煤。然后从隐秘的地方拿出一块很大的白毛巾。她把所有的衣服全脱光。站到镜子前面去。镜子里站着一位白皙、纤细的少女(有关这个概念,我和线条有过争论。我说她当时已经二十一岁,不算少女,她却说,当时她看起来完全是少女。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她毋宁死。我只好这样写了——王二注)。该少女眼睛水汪汪,皮肤洁白,双腿又直又长。腰非常细,保证玛丽莲·梦露看了都要羡幕。在小腹上,有很小一撮阴毛。虽然面积很小,但是很黑很亮。线条对此非常自豪。她说这一点非常重要,假如没有的话,就不好看,太多大乱,也是不好。她后来和李先生出国时,租了很多录像带,在录像机上定格比较,发现很多大名鼎鼎的脱星,在这一点上还不如她远甚。只有一位克瑞斯透,在十九岁拍的片子里,曾有过如此美丽的腹部(我没看见,不能为她作证——王二注)。

  线条还说,在这个美丽的躯体上,有极美的装饰,就是一道道黑色。这位美丽的少女,有绝美的黑色嘴唇。乳房上有黑色的斑纹,小腹上有几条细的条。初看似信手拈来,细看才发现那种惊人的美,要问此美从何而来?这是龟头血肿涂上的煤黑。线条用毛巾蘸了凉水,把黑印一一试去。然后她洗了脸,漱了口,刷了牙,穿上衣服,出了门,要把脏水倒掉。这个走道黑糊糊的,线条又不像王二那么胆大。所以当她听见呼呼的声音时,着实吓得够呛。

  线条说,那个走廊里没有灯,可是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听见这声音可把她吓坏了。于是她放下了水桶,悄悄溜了回去,拿了一个大电简出来。这东西不但可以照亮,还可用来打架,她拿这个东西循声而去。结果找到一段楼梯下,有一块小得不得了的空间。在那块空间里,李先生正以娘胎里的姿式睡觉呢。他那件劳保大衣放在外面,没带进去,这是因为里边塞不下了。线条一看,登时勃然大怒,想道:龟头血肿:不是叫他找大车店睡觉去吗?她想立时把李先生叫起来暴打一顿,然后叫他滚蛋,再也别来。假如这样做了,不但太快人心,而且我现在还有机会。

  但是线条没有这么做。她做了另外的决定,所以现在她的户口本上户主一栏上写着李先生的名字,线条那一栏里写着,李某某之妻。这十足肉麻,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就完全堕落了。

  在似水流年里线条做了这样的决定,要作龟头血肿之妻,永不反悔。对此我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只要李先生不死,这事不会改变。虽然岁月如流,什么都会过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不能抹煞。

  15

  李先生听见线条说:你对我干什么都行,他就想起我那位胖师姑来,师姑过去老和他说这话,他只是不借。到吹了以后,师妨告诉他,那话的意思就是:make love to me!后来他想,幸亏没听懂。听懂了还能不答应?答应了还能不兑现?每回一想到兑现,就会眼前发黑,要晕死过去。

  因为有过上述经历,那天李先生听了这话,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直言不讳地说:咱们做爱吧。线条一听,小脸挣得通红,厉声说你倒真不傻!然后想了想,又说:那就做吧。

  李先生和线条后来约定了在煤矿附近山上的庙里做爱。时间就定在春天停暖气的那一天。

  李先生决定相信线条,把自己理智的命运押在她身上。七三年的三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时,他就到那破庙里去。为了验证一切,他非常仔细地记下了所有的细节。他受的是英式教育,故此像英国人那样一丝不苟,像英国人一样长于分析,像英国人一样难交往,交上以后像英国人一样,是生死朋友。

  李先生说:那个破庙在山顶上,只有十平米的正殿。围墙里的草有齐腰深,房顶上的草像瀑布一样泻下来。庙里的门柜,窗框,供桌等等一切可搬可卸的木头,都被人搬走了。正殿里有一小堆碎砖瓦,还有一个砖砌的供台,神像早没了。他想过,这会是个什么庙,照道理,山顶上的应该是玉皇庙,这是因为山离天较近,虽然是近乎其微的一点。作为中国人,他在海外读过有关民间风俗的书。但是在这座庙里,得不到一点迹象来验证这是玉皇庙的说法。而且也得不到一点验证它不是玉皇庙的说法。在这里,什么验证都得不到。因为没有神像,没有字迹,什么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李先生对这庙的存在才坚信不移。

  李先生还说:那个庙里的墙该是白的,但是当时很多地方是黑的。房顶露洞的地方,下面就是一片黑。这是因为年复一年漏进来的雨水,把墙上的雨水都冲走了。墙皮剥落的地方也是一片黑。墙上有的地方长起了育苔,有的地方发了霉。地上是很厚的泥。泥从

  房顶上塌下来,堆在地上。在房顶露洞的地方,椽子砒牙咧嘴地露出来。那些椽子朽烂得像腐尸的肢体一样,要不也会被人拆光。地上的泥里还混有石子,石子的周围,长着小草,小草也是黑色的。院子里长着去年的蒿子,它们是黄色的。房上泻下的草也是黄色的。风从门口吹进来,从房顶的窟窿吹出去,所有的草都在括,映在房子里的光也在摇。但是线条没有来。李先生爬到香台上往外看,透过原来是窗子的洞,穿过路上的窟窿,可以看到很多地方,但是看不见线条。他又退回院子里,从门口往外看,只看见光秃秃的石山和疏疏落落的枯草,还是见不到线条。但是线条一定在这里,李先生刚决定要找一找,线条就像奇迹一样出现了。她从庙后走出来,把大衣拿在手里,小脸上毫无血色,身上甚至有点发抖,怯生生地说:龟头,你不会整死我吧。

  线条则说:当时确实害怕了。虽然从来不知什么叫害怕,以后也不知什么叫害怕。当时害伯的滋味现在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很慌,这感觉有点像六七年我带她爬实验楼,从五楼的一个窗口爬出来,脚踏半尺宽的水泥棱,爬到另一个窗口去。但是爬窗口比这回的感觉好多了。

  李先生说:线条把大衣铺在平台上,自己坐上去,说道:你什么话也别说,也别动我,一切让我自己来。好吗?说完了这些话,就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线条说:李先生果然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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