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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抱着草长马发情的伟大真诚去做一切事,而不是在人前差羞答答的表演。在我看来,人都是为了要表演,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我说了很多,可一样也没照办。这就是我不肯想起那篇论文的原因。

  服务员拿了把笤帚扫地。与其说是扫地,不如说是扬场。虽然离饭店关门还有半个钟头,我们不得不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到外面去。那年冬天我和铃子也是这么恋恋不舍地离开集体户。

  我和小转铃在集体户住了二十多天,把一切都吃得精光,把柴火也烧得精光。最后离开时,林子里传来了鞭炮声。原来已经是大年三十,天上飘着好大的雪,天地皆白,汽车停开,行人绝迹。我们俩在一片寂静中走回城去。

  如今我和铃子上她家去,走过一条田间的土路,这条路我从来没走过,也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我有点怕到小转铃那里去,这也许是因为她对生活的态度,还像往日一样强硬。

  我和小转铃走过茫茫大雪回城去,除了飞转的雪片和沙沙的落雪声,看不见一个影子,听不见一点声音。冷风治好了持续了好几天的头疼。忽然之间心底涌起强烈的渴望,前所未有:我要爱,要生活,把眼前的一世当做一百世一样。这里的道理很明白;我思故我在,既然我存在,就不能装作不存在。无论如何,我要对自己负起责任。

  到了小转铃家,弄水洗了脸,我们坐在院子里继续喝酒。不知为什么,这回越喝越清醒,平时要喝这么多早醉了。小转铃坐在我对面的躺椅里,一声也不吭。我看着她,不觉怦然心动。

  那一年我们踏雪回家,走到白雾深处,我看着她也怦然心动。那时候四面一片混沌,也不知天地在哪里,我看见她艰难地走过没膝的深雪,很想把她抱起来。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像喷泉一样。那时候天地茫茫,世界上好像再没有别的人。我想保护她,得到她,把她据为已有。

  没人能得到小转铃,她是她自己的。这个女人勇捍绝伦,比我还疯狂。我和她初次做爱时,她流了不少血,涂在我们俩的腿上。不过片刻她就跳起来,嬉笑着对我说;王二,不要脸!这么大的东西就往这里杵!

  我和她是上大学时分手的。在此之前同居了很长时间。性生活不算和谐,但是也习惯了。小转铃是性冷淡,要用润滑剂,但是她从没拒绝过,也没有过怨言。我也习惯了静静躺在身下的娇小身躯。但是最后还是吹了,我总觉得是命中注定。

  小转铃就坐在面前,上身戴个虎纹乳罩,下身穿了条短裙,在月光下显得很漂亮。我还发现她穿了耳朵眼,不过这没有用。她的鞋尖还是一场糊涂,这说明她走路时还是要踢石子。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知道,如果小转铃说:“王二,我需要你”,结果会难以想象。小转铃也知道,我经不起诱惑。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下了酒杯又抽烟。其实她很想说,但是她不肯。

  小转铃说过,她需要我这个朋友,她要和我形影不离,为此她不惜给我当老婆。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一辈子可够累的。所以我这么和她说:也许咱们缘分不够,也许你能碰上一个人,不是不惜给他当老婆,而是原本就是他老婆。不管怎么说,小转铃是王二的朋友,这一点水远不会变。说完了这些话,我就和她分手了。

  假如今天小转铃肯说:“王二,我是你老婆”,这事情就不妙得很。二妞子可不容人和她打离婚。但是这件事没有发生。我们直坐到月亮西斜,我才说:“铃子,我要回去了。”

  有一瞬间小转铃嘴唇抖动,又像是要哭的样子,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她说:“你走吧,有空常来看我。”我赶紧住家赶,可了不得了,已经是夜里两点钟!

  3

  我蹑手蹑脚出了院门,骑车回家去。把车扛上楼锁在扶手上,轻轻开门进去,屋里一团漆黑。脱下鞋小心翼翼往床上一躺,却从床上掉下来。然后灯亮了,我老婆端坐在床上。刚才准是她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下来,她面色赤红,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了?我以为你死了哩!学校、矿院,到处都打了电话,还去了派出所。原来你去喝酒!和谁混了一夜?”

  我虽然很会撒谎,可是不会骗老婆。和某些人只说实话,和某些人只说假话,这是我的原则。于是我期期艾艾地说:“和小转铃碰上了,喝了一点儿。”

  她尖叫一声,拿被子蒙上头,就在床上游仰泳。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没用,我去厕所洗了脚回来,关上灯又往床上一躺。忽然脖子被勒住,憋得我眼冒金星,二妞子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这个泼妇是练柔道的,胳膊真有劲。平时她也常向我挑衅,但是我不怕她。不管她对我下什么绊儿,我只把她拎起来往床上一扔。她是四十七公斤级的,我是九十公斤级的,差了四十多公斤。现在在床上被她勒住了脖子,这就有点棘手。这女人成天练这个名堂,叫做什么“寝技”。我翻了两下没翻起来,太阳穴上青筋乱蹦。最后我奋起神威,炸雷也似大喝一声(行话叫喊威),往起一挣,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床塌了。我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撞倒了茶几,稀哩哗啦。我终于摔开她,爬起来去开灯,只见她坐在地上哭,这时候应该先发制人。

  “夜里三点啦!你疯什么?诈尸呀!”

  我是如此理直气壮,她倒吃一谅,半天才觉过味来:“你混蛋!离婚!”

  “明天早上陪你去,今晚上先睡觉。”

  “我找你妈告状去!”

  “你去吧,不过我告诉你,你没理。”

  “我怎么会没理?”

  “事情是这样的:不管怎么说,我和小转铃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见面哪能不理呢?陪她吃顿饭,喝一点,完全应该。”

  “一点儿?一点是多少!”

  “也就是半斤吧。不是白干,是白兰地。”

  “好混蛋,喝了这么多。在哪儿吃的饭?”

  “齐家河得月楼。莱糟得一塌糊涂,小转铃开的钱。”

  “混蛋!显她有钱。明天咱们去新侨,敢不去阉了你。菜!一样一样说。”

  这还有完吗?深更半夜的,我又害头疼。“炒猪屄!”

  二扭子气得又哭又笑。扯完了淡,已经是四点钟。刚要合眼,二妞子又叫我把自行车搬进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前后胎的气都被人放光。还算客气,没把气门嘴拔去。这是邻居对我们刚才武斗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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