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海鸰 > 大校的女儿 | 上页 下页 | |
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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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 小张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爹,娘,我又活啦,毛主席万岁,还有就是唱了歌。” “什么歌?” “‘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好多,想到什么唱什么。” “还有哪!”这次说话的是小张的战友。 “没有啦!” “有!你还喊:‘嗨——希特勒!’”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小张脸都紫了。摄影师满意极了,转动着摄影机镜头忙个不停,拍了这个拍那个。完后对彭澄说: “谢谢你,小姑娘!我把你也拍进去了,回去等着看电影吧。”彭澄一听又紧张了,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蛋,嘴里边一个劲地“哎呀”。摄影师道:“放心放心,镜头里看你更漂亮!”呱!呱!呱!士兵们出人意外地鼓起掌来,大约因为摄影师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这下子轮到彭澄脸红了,一向在士兵面前伶牙俐齿,这回,哑了。 中午饭我们在十六号阵地吃的,战士们把两只活鸡都给我们杀了,还开了一大堆罐头,开了酒,春节期间部队允许喝少量红酒。但是指导员喝多了,开始是话多,到后来索性哭起来了,哭着哭着,突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头扑在坐他左侧的彭澄腿上,两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头就拱在了她的怀里,同时嘴里呜呜噜噜:“我们很不容易啊!谁也不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住,彭澄也呆住,面孔由红到白,苍白。片刻之后才有两个人在震惊中清醒,站起身,走过去,把他们的指导员从彭澄身上架起来,一边对指导员更是对我们道:“指导员你喝多了,走走,去睡会儿!”连拖带拽把他弄进了洞里。 我们下山,指导员就留下了,由来时的两个战士同我们一道,再加上八一电影厂的人。刚走下阵地不久摄影师就骂开了:“我操!这也叫政工干部,整个一个流氓!回头找他们领导,告丫的!” 彭澄没吭,脸色依然苍白。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同时,还有急促的喊声: “姐!姐——”是小张。彭澄站住等他,目光温和友爱。小张却不敢看她了,看着一边的树,说:“姐,别跟领导说!指导员他喝多了!指导员他心里难受!他家属要跟他离婚,他孩子才两岁。他其实是好人,特别好!” “你放心,我不会。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儿事还理解不了吗?” “姐!……对不起。” 彭澄摇头笑笑,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伸手拍拍小张的脸颊:“我走了?” 小张的眼圈红了。 从此我对彭澄格外地另眼相看,她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我越发依恋,有时会猛不丁地冒出一句:“韩琳姐,你要真是我的姐姐该多好啊!” 彭澄的父亲也是军人,也离休了,也去世了。比我更不幸的是,她的母亲也去世了。同时,她既无姐姐也无妹妹,只有一个比她年长九岁的哥哥。 大年初三的时候,彭澄的哥哥来看她了。按说这里不允许探亲,她哥哥是省委下属部门的干部,正好省里组织春节慰问团,她哥哥就借工作之便,代表本部门随团来了。那天我下部队了,彭澄把电话一直打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哨所,让我“务必马上回来!”就这样,我见到了她的哥哥。 漆黑的板寸头,平淡的五官,中上等个,长腿,正是“雷锋”!我目瞪口呆。比起我的意外和吃惊,他要从容得多,甚至给我一种感觉,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说,安排之中。他向我伸出了手,说: “你好韩琳,我是彭湛。” 从哨所采访回来,在汽车驶上通往医疗所的小路时,我就已看到了等在路口的彭澄和同她在一起的这个穿便服的男子了,非常醒目。在云南边防,穿便服比穿军装醒目。但我没认出他来,直到下车,因为想不到。我机械地握住他的手张口结舌: “你不是那个、那个——” “对,我是。” 我脱口而出:“我还欠你钱呢!” 他笑了:“没错!” 彭澄也笑,说:“哥你不是专门来要钱的吧!” 听口气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彭湛问我: “你的脚怎么样了?” “没有骨折。” “那天有人去车站接你吗?” “有。谢谢!” 彭澄站一边一言不发,晃着她短发蓬松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我便断定,她肯定什么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天是云南边防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像我和彭澄去三连那天的天气一样,没有雾,天空明澈高远湛蓝。彭澄请求:“咱们去外面走走!”我们在外面走,沿着傍山的小路,到处是浓绿和大山吐出的清鲜,三人成列,彭澄居中,一手挽我,一手挽她的哥哥。 彭澄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说:“真好!” 彭澄说:“可惜没有太阳。” 没话说时人们便会谈“天”,意识到这点我觉得有点好笑,正寻思着找些有意思的话来说,彭湛开口了,接着我们刚才的话题,他道:“——太阳出国了。” 我和彭澄笑了。他看我们一眼,又道:“去了美国。” 我们大笑,他继续说:“留学。”又一顿,“——自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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