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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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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外号为“猫眼”的女生,她触动了他们简单的欲念。这种简单的欲念多是来自车间里裸露而天真的男女关系,带有极强的肉体成分,是健康和粗鲁的劳动的产物。这生活在城市中心的女孩子,在她充沛的生气之上,有着一种表面性质,正与他们所了解的肉感不谋而合。在操场上观看腰鼓队操练的人们中间,就有他们默默注视的眼睛。他们当然不会莽撞到像那弹钢琴的,直逼逼盯着她的屁股看,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有着他们的世故经验。而且,在人家的世界里——无论世道如何改变,他们都不曾将这里视作是自己的,不仅是自谦,也还有些自傲,于是——在人家的世界里,他们究竟不明就里,不知原先的准则适不适用。其实,多少有些无以措手足。那女生在他们的余光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衣裥里的曲线,颊上的笑靥,何等的撩人。“猫眼”这别名,也何等的名副其实。这又是这地方的一桩妙处,能有这等机智。在游行的队伍里,他们很有些可笑地,走在她的左右,像是护从似的,她手里的大镲震得他们耳朵疼,也不觉着,只是难捺的兴奋。以他们领导层的身份,并不适宜接近她这样的女生。在他们周围,都是各营、连、排的头。此时,学校已经军事化,年级为营,班级为连,再分作排。这些从营、连,或排推举选拔出来的学生干部,出身清白,作风朴素,政治上有追求,与他们是同一阶级阵营里的成员。他们早晚召集开会,学习各项报告,没事时还聊天玩笑,相处甚密。郁晓秋她显然不能是其中的一个,甚至,从某种方面说,她是他们需要整肃的对象。他们从师生处听来有关她家庭身世的情况,多少经过了添枝加叶,这样,她就更染上了旧时代的暗影。这些故事,在他们听来,实在离奇得很,这也是个离奇的女人。他们用“女人”两个字称她,勿管她仅只有十五岁。他们那个群体,也并非就这么纯粹,也是有一些藏污纳垢的。其中有个中年铸模工,从小学生意,有一手好技术,这一行里吃香得很,几个老板竞价抢他,所以也过了一段声色犬马的日子。但因一生做工,就算进工人阶层。他身材魁伟,成日将一件旧棉大衣披在肩上,嘴里衔一只骨质烟嘴,烟嘴已呈玉黄色,有了些年头。他宽平的脸上,两只蒙古人种的细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有时值夜班就住在学校,几个工友聚着喝酒。酒后总是多话的,他便教唆几名青工,提示他们注意那“女人”的眼睛,说这种眼睛他熟悉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他不说,神秘地眼,留下悬念。 在此期间,腰鼓队的风头更健了,学校决定亲自着手整顿管理,带有收编的意思,队员们自然欢欣鼓舞。第一次正式召开的会议上,宣布的名单里却没有郁晓秋的名字,开始并不介意,只当是腰鼓手的名单,而她,不是打大镲的吗?也有人提给念名单的老师,老师又支吾过去了。所以,第二次开会,郁晓秋照旧去了。不料,会上宣布了两名新来的大镲,两名男生,绷着脸,坐于一隅,十分不情愿又尴尬的样子。郁晓秋方才晓得没自己的份了,却不知道因为何故。去问老师,老师忙得不可开交,边上两个工宣队员,眼睛看着天,叫人不敢搭话。她一个人走回家去,因是受不平惯了的,就也不去深究内里的道理。近晚时,腰鼓队几个要好的伙伴来找,她正在水斗洗菜淘米。女孩们就立在水斗边,凑了耳朵告诉,是因为家庭的情况,所以不要她。这样一说,她反倒释怀,因不是本人的错处。这时节的情形都是如此,不知哪一节就株连上了。然而,不久,又有一件事,再次打击了她。 这年正临建国二十周年大庆,早在四五月间就开始筹划盛大的游行,他们学校被分配到彩球翻字的方队,所需人数甚众。凡女生身高一米六十以上,男生一米七十以上,都要参加。可是,还是没有郁晓秋。令人起疑的是,与她同样,条件及格而不在游行名单之列的几名男生女生,都是有不良行为记录的。男生如打群架斗殴和盗窃,女生则是作风有失检点。这一回,郁晓秋不能服气了。她找班主任问,班主任推给工宣队,几个要好的女生陪着她,就去找工宣队了。工宣队的师傅们,看着她,听她说话,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欣赏她,又像是讥诮她,要看她笑话。她最后说道:我不是一定要参加游行,但我要搞清楚事情。师傅中的一个就笑起来,说:这态度很好,我们欢迎这态度。她不由糊涂了:什么态度?师傅说:把事情搞清楚的态度。师傅们都说江北话,话音很生硬,又带有谐谑的语态,令人摸不着头脑。师傅接着说:你可以说,要是不方便说,这里有纸,也有笔,你就写。郁晓秋听出话里的意思了,涨红了脸:我没什么可说的。师傅忽然诌出一句文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郁晓秋不顾身后女友们拉她,上前大声地说:那么你就说出来好了!可是师傅们不再理她了。女友们终于将她拖出办公室,劝她不可冲撞工宣队,否则要吃亏的。郁晓秋在女友们的簇拥下,哭着走下楼,走出学校,一径哭回家。女友们安慰了一阵,到底无法安慰妥,只好作罢,各自回去了。郁晓秋一个人又哭了很久,临到烧晚饭,才站起身去舀米,却还抽噎不止。倚在床栏看书的姐姐,只当看不见,并不问她原故,更不会去劝。等母亲下班回来,看见她哭肿的眼睛,就不肯放过了,饭也不吃,非要她说出个究竟。她哪里说得清楚,什么和什么都接不上,只觉得气闷和气急,又要哭。哭着说着,全是不相干的枝节,加上害怕母亲发怒,心里胆怯,更说不连气。母亲听了一时,截住她说:吃饭!方才结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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