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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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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面的餐桌上,酒和菜都摆上来了,喊了他几遍,他才颇不情愿地转过身,拖去自己的凳子,坐下。给他斟上酒,他推到一边说,他要开车不能喝酒。大王说,下午不用他开车了,又把酒推回到他跟前,他就只得喝了。他有些怕大王呢!一方面,大王主宰了他能不能回家,什么时候回家的命运,也就是掌握着执行契约的权力;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大王他,具有着一种,怎么说呢?应当说是领袖的气质,使得人们不得不服从他。俗话说: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因毛豆情绪沮丧,餐桌上的气氛难免有些闷,大王就说:行个酒令,“接龙”。“接龙”就是一个人说一个词,下一人必以他的词尾作词头,再说一个词,就这样首尾相接传下去,哪一个接不上来了,就认输罚酒。大王先起头两个字:喝酒。下一个接道:酒仙。再下一个:仙人。然后轮到了毛豆,毛豆低着头,不接。人们就催促他接,让他选择,是接,还是喝酒。毛豆还是低头不语,也不喝酒,他心里憋着气,想他们凭什么指使他,他认识他们吗?大王宽容地一笑,解围道:我代毛豆接一次,人民!听大王代他接了,毛豆倒有些不安,嗫嚅了一句什么,谁也没听见,“接龙”继续。接了方才代毛豆的那句,大王再接一次:民众。下一个接:众人。再下一个又是“人民”,兜了回来,算数不算数?就起了争议。前边已经有过一个“人民”了,现在再有一个,等于抄袭,应当罚酒。可是,这一个就不服气了,说要是罚应当上家罚,因他说出“众人”的“人”就不对,前边也已有过“人”字的结尾,分明是设了陷阱给下家跳。两人于是争论不休,争到激烈处,两人都说起他们那种奇怪的方言,毛豆一句不懂。大王提醒他们说普通话,说香港都在推广普通话,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说普通话?于是又回到普通话。争了半天没有决断,大王就说:罚还是不罚,决定在于毛豆,因为毛豆是“人民”的下家,接不接下去,毛豆说了算!大王把仲裁权交给毛豆,毛豆就不好不说话了。停了停,他说出两个字:民心。大王满意地一笑,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大王跟前没有酒,就像他有绝对把握不输不受罚。再往后,毛豆会发现大王滴酒不沾,而他果然从来不输。此时,“接龙”继续:民心,心脏,脏器,器官,官员,员工,工人,人情,情感,感觉,觉悟,悟性,性情,情感,感情,情感,感情——这就有些存心了,又不是打乒乓球,推过来,挡过去,于是,罚酒,下家起句。下家是毛豆,他看大王一眼,大王正鼓励地看着他,这眼光,有些像兄长呢!毛豆的哥哥因从来受压制,并没有做兄长的地位,也就不会有做兄长的自觉性。毛豆的父亲也是退让的性格,不是让人觉着有依靠的人。说起来,毛豆的家里,有些阴盛阳衰的意思,都是女性,他的母亲,姐姐,有着强悍的性格,所以,毛豆从来没有领受过男性的权威。现在,他从大王的眼光里感受到了。这种来自男性的威慑力量,似乎更有负责的意味,执行起来也更从容不迫。像他的母亲和姐姐,总是以呵斥,谩骂,甚至于眼泪来进行辖制,其实是令人不安的。 毛豆起头为四个字的成语一句:酒足饭饱。大王接:饱食终日。二王接:日久天长。三王:长久之计。毛豆:计上心头。大王:头痛医头。二王接的很好:头头是道!三王为:道路宽广——为这一句是不是成语,大家又争了一番。虽然不能算成语,可是——三王说,事先并没说非要成语不可,只要是四个字便成。于是,通融过去。这一通融,以后就都放开了:广阔天地,地理位置,置换房屋,屋顶漏雨——这句出口,连毛豆都禁不住笑了,再没什么可商量的,罚酒。罚过酒,又接了几圈,除了大王外,都喝了罚酒,就玩得差不多了。吃过饭,大王让老板开个房间,老板神情立时紧张起来,说:我们不做这生意的。二王和三王就吼他,骂他当他们是什么人?可见是专做这类生意,此地无银三百两!老板叫他们训斥得不知如何是好,局促了半天,才明白他们只是要个地方休息,就引他们上了二楼,打开一大个房间。房间里一满堂卧室家具,除一张大床,还有大小一圈沙发,原来是老板和老板娘自己的房间。二王三王上了床,毛豆睡沙发,大王不睡,坐在单人沙发里抽烟。毛豆看见大王的脸在烟雾中朦胧起来,逐渐远去,看不见了。等毛豆睁开眼睛,已是满屋暮色,大王还是坐在沙发上抽烟。再仔细看看,大王却变成二王,大王到哪里去了?毛豆望着天花板,塑花吊顶上面垂挂下塑料做的葡萄藤,里面藏着一串串的,不是葡萄,而是累累的小电灯泡。老板和老板娘是新人呢!床上的铺盖是新鲜的红和绿,四壁家具则是簇新的油黄色,即便在沉暗的暮色里,也闪烁着光亮。这时,他看见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着三王。二王和三王,坐在他的一头一脚,分明是挟持着他。大王呢?毛豆一下子坐起来。 二王和三王坐在沙发里,望着他笑。昏暗中,这笑容显得很诡秘。毛豆说:做什么?不做什么!那两个说。毛豆就站起来要往外走,二王一伸脚,拦住他的去路:做什么?不做什么!毛豆说,跨过二王的脚去。二王一个倒钩,险些儿把毛豆绊倒。毛豆火了,非要往外走。这时,二王和三王就都起来了,站到他跟前,请他回到沙发上。毛豆用手推他们,起先他们由他推,可后来见他手重了,忍不住就也推还他。于是,一来二去,就有些打起来的意思了。撕缠了一时,并没打起来。两个的一方占了强势,自然要有风度,不能认真和那一个计较。最后,就将那一个摁到了沙发上,一左一右地拉着他的手,看上去,就好像与他很亲密的样子。二王和三王很恳切地说:我们不能放你走。毛豆就说:你们有什么权力?你们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就要我听你们的?毛豆的愤怒复又生起火来,是因为行动又一次受到限制;还因为大王不在;再是,有些微妙地,他觉着大王对他好,就不怕他们。说罢,就又要站起,无奈两只手被他们紧紧握着,又一次拉回到沙发上。三王哄道:我们看电视。将毛豆的一只手交给二王保管,自己到沙发对面,倚墙横放的多用柜前开电视机。二王拉住毛豆的两只手,将他的身体也拉得侧过来,就好像他们俩在拥抱似的。电视机打开了,三王并不回来,用遥控器切换频道。切换的速度很快,就只见画面迅速地转换,音响也迅速转换,听起来就像噎住了。电视荧屏闪烁,房间里变得光怪陆离,诡异得很。房门推开,探进老板的脸,问要不要吃晚饭。回答等一等,老板退出去,房门关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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