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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煮好,连同干菜、鸡蛋,有大半沙锅。端丽找了一个样式好看的小碟子,先在底下铺上一层干菜,然后放上几块方方正正的肉、一只蛋,送到隔壁房间去。他们原本是同婆婆一起吃的,公公停发工资后,婆婆说分开好安排,就分开了。

  “端丽,你们自己吃好了,让来来吃好了。”婆婆客气着。

  “一点点东西,姆妈,给爹爹尝尝味道。”端丽放下碟子赶紧走了。这么一点东西再推来让去的,她要羞死了。

  她准备吃两天的计划,在中午就破产了。她先用筷子在沙锅里划分了一下,勉强睹三顿,可一顿只浅浅一碗,分到五张嘴里,又有几口了呢!她毅然把碗盛满:要吃就要吃畅,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午饭后,是一天中最清闲自在的时候。端丽松了一口气,打开衣柜,想找几件旧衣服拆拆,翻一条棉裤。找出两条旧裤子,可作里子,又找了一件咪咪小时候的旧棉袄,把棉花拆出来可作心子。材料找全,就坐下开始工作。第一道工序是拆,拆比缝还难,很枯燥,又急不得。正拆着,小姑文影来了。文影不算十分漂亮,但举止有几分恬静,很讨人喜爱。她们姑嫂以前的感情并不怎么好,常为一些小事叽叽咕咕。文影见端丽做了新衣服要和妈妈吵,端丽见文影买了新东西也要和丈夫生气。现在,所有的东西一抄而空,再没什么可争的了。加上文影学校停课,整天很无聊,常来嫂嫂房间坐坐,倒反和睦了许多。

  “嫂嫂,你在拆什么?”

  “两件旧衣服,改一条棉裤。”

  “这件也要拆吗?我帮你。”文影找了一把小剪子,也拆了起来,“棉裤太笨重了,应该用丝棉做。”

  “几斤丝棉都抄掉了,还都是大红牌的呢!几件丝棉棉袄也抄了,全放在楼下,连房间一道封起来。只剩你哥哥的一件驼毛棉袄了。”

  “再加一条厚毛线裤还不行吗?穿棉裤难看!”

  “我老太婆了,难看就难看,随它去了。”端丽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瞎三话四。嫂嫂你是最不见老的。不过,那时你真漂亮,我至今还记得你结婚那天的模样。”

  “是吗?”

  “真的。你穿一套银灰色的西装,领口上别一朵紫红玫瑰,头发这么长,波浪似地披在肩上,眼睛像星星一样,又黑又亮。那时我五岁,都看傻了。”

  “是吗?”端丽惆怅地微笑着。

  “我觉得你怎么打扮都好看。记得那年你妈妈故世,大殓时,你把头发老老实实地编两根辫子,还是很好看,怪吧!”

  “有啥怪的。人年轻,怎么都好看。”端丽决计打断小姑的追忆,她不忍听了,越听越觉得眼下寒伧,寒伧得叫人简直没勇气活下去,“你现在是最最开心的时候,人生最美好的阶段。”

  “可是我们只能穿灰的,蓝的,草绿的,只能把头发剪到齐耳根,像个乡下人。”文影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也好看,仍然会有人爱你。”嫂嫂安慰她。

  “但愿……”

  “你那同学对你有意思?看他来得很勤。”

  “嫂嫂,你又瞎三话四!”文影脸红到脖子根。

  “我说的是实话,你也有十七岁了吧!”

  “我才不想那些事呢!我还想读书。”

  “想读有什么用。再说,真读了又怎么样?我大学毕业还不是做家庭妇女。”

  “那是你自己要做家庭妇女。我就不!”

  “说得好听!如果要你去外地,你去吗?我是怎么也不去外地的,在上海吃泡饭萝卜干都比外地吃肉好。”

  “都传说,我们毕业了,有分配去外地的名额。”文影忧愁地说。

  “端丽,”婆婆来了,一脸的惊恐不安,“楼下来了十几个人,都是你们爹爹单位的,戴着红袖章。”

  “真的?”姑嫂二人顿时紧张起来,文影脸色都发白了。端丽站起身,把门关好,强作镇静安慰婆婆,“别怕。最多是抄家,东西也都抄完了。”

  “我就怕他们上来缠,问这问那。不回答不好,回答错了,又给你爹爹添麻烦。”

  “别说话。”文影低声叫,眼睛充满了惊恐。她很容易紧张,有点神经质。每次抄家之后,她都要发高烧,“别说话,让他们以为楼上没有人,就不会上来了。”

  于是,三个人不再出声,静默着,连出气都不敢大声。只听见楼下传来拆封开门的声音,有人吆喝:“再来两个人,嘿──扎!”好像在搬东西。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房门忽然开了,三个人几乎同时哆嗦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却是来来。大家松了口气,婆婆直用手抚摸胸口以安抚心脏。

  “你怎么上来的?”端丽不放心地问,似乎楼下布了一道封锁线。

  “我走上来的。”来来实事求是地回答。

  “楼下那些人没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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