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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秀芝一提小孩,有备也想起来了,刚才有备在台上演摩西时,那个小孩还往台上扔土坷垃,小孩旁边有个穿西装的人。那个人倒是挺董事,净小声说那个小孩,不让他在下面捣乱。

  只有向文成没有理会什么穿西装的韩先生,他眼神儿看不了那么远。

  向文成看不清韩先生,韩先生可知道向文成。向文成在兆州一方行医,遇事又靠前,长相又好认,所以认识他的人就格外多。刚才韩先生就认出了向文成。他从教堂出来,路过向桂家时,特意告诉他说,你家里来人了,说不定一会儿来看你。向桂为了迎接家里人,才又把自己做了一番精心打扮。

  向桂打扮自己,对向文成倒无所谓,从小一个锅里抡马勺,谁还不知道谁。向桂针对的主要是取灯。取灯虽然也是向家的人,可是第一,她不常来;第二,她是来自城市。他这个当叔叔的怎么也不能让这位保定侄女看出土气。他精心打扮自己,还要把今天的家人团聚进行得有声有色。喝茶吃点心是个小序曲,他还要用兆州城最具档次的饭食招待家人。吃完饭,他还准备请家人去参观新开张不久的裕逢厚分号。开始他把兆州的饭馆都想了个遍:义春楼,同和轩,又一勺……越想越觉得那些土地方现时已配不上向家人。店名再好听,无非是油脂麻花的八仙桌,油渍麻花的青砖地。还不如就在自己的新家里招待家人。他决定在楼下客厅里摆桌,让下人到饭馆去叫菜,他制定菜单让下人按着样儿去叫。就在向桂和家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楼下已经忙碌起来。几个下人端盘子抱碗的,几家饭店的伙计也早就提着食盒出出进进,小妮儿这时也已经到楼下充任指挥去了。

  向桂和向文成又说了会子家长里短,就开始把谈话重心偏向取灯。他问取灯来笨花以后生活习惯不习惯,又问她还打算不打算回保定。说取灯肯定睡不惯土炕,他正准备给她买一张钢丝床。取灯说,她一切都习惯,而且越来越习惯,她告诉向桂千万别买钢丝床,说她在保定时就愿意睡硬床。说,保定是家,笨花也是家,她准备常来常往。向桂和侄女说着话,不时拿个小梳子梳自己的背头,梳梳头又去抚弄自己的领带。他的抚弄领带引起了取灯的注意,取灯发现叔叔的领带打得不对劲儿,像是胡乱系在脖子上的,领带的下端还被裤腰带绑住。取灯是个爽快人,她想叔叔既然穿着讲究,就应该讲究到家,可别叫外人看出向家人穿衣不三不四。她决定把自己对穿着的了解告诉叔叔。

  取灯壮壮胆说:“叔叔,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说的不得体也不要怨我,这事只有自家人才告诉自家人哩。”

  向桂说:“取灯,我虽说没有看着你长大,可也是你的亲叔叔。这向家除了你爹亲,就是你叔叔我亲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秀芝听取灯要和向桂说事,就说:“你们爷俩儿说事,我和有备去楼下看看吧。”

  秀芝要走,向文成也站起来。取灯说:“不用,自家人,也没有大事,说的是叔叔穿衣服的事。”

  大家一听是向桂穿衣服的事,又都坐下来。

  取灯说:“叔叔,我觉着你的领带系得不对,你解下来我帮你系吧。领带是西装的画龙点睛之处,我们学校有专门学家政的女生,是她们教给我的。”

  向桂一听说是他的领带的事,也不计较,呵呵笑着就把领带拽了下来,一边对取灯说:“这穿衣服的事还真得学。全兆州城,要不是自己人递说,谁敢提醒你叔叔,嗯?”

  向文成说:“这倒是。”

  取灯把向桂的领带在手里挽来挽去的给向桂作着示范,有备也在一旁仔细观看。取灯演示了一会儿,向桂接过来,学着取灯的手势却怎么挽也不成款。有备就在心里说,还不如我哪,我早就看会了。

  折腾了半天,向桂终于学会了系领带。他把领带套在脖子上,干脆不耻下问,又向取灯咨询了一些穿衣戴帽的事。取灯就拿向桂今天的衣服打比方。她说:“比方说,叔今天穿棕色西服不应该系绿色领带;穿黑皮鞋呢,就不要穿白袜子,特别是袜口松的袜子,叔坐下一搭腿,袜靿儿快褪到脚面了,从裤脚管那儿看,很不雅观。”

  半天没说话的向文成就着取灯说西服,也开始对西服发表个人见解。他说:“穿西服好是好,人显着精神,但最容易着凉,西服护不住胃。为什么日本人发明的胃药多?就因为得胃病的多。为什么日本人得胃病的多?就因为穿西服的多。”

  向桂说:“什么事叫俺侄子一说,你没个不笑的。从小就是这个脾气,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改不了。看你儿子有备就不学你,这孩子的性格和你可不一样。”

  向文成说:“现在还摸不清大了是个什么脾气。”

  有备想,什么脾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准没有你们那么多话说,我爹,我二爷。

  向桂的家宴在楼下饭厅举行。向桂把全兆州能搜罗来的山珍海味都搜罗来,海参自不必说,燕窝、鱼翅也有。一家人喝着北方的白酒,南方的老酒。向桂知道家里的女人们不喝白酒,特意让人从石桥镇烧锅买来几瓶黄酒。这黄酒是当地黄米酿成,酸中带甜,全家人都品尝了一番。有备也喝了两口,脚下像踩了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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