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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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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笨花之前,取灯对同艾的称呼也曾有过设计,在保定她管顺容叫妈,当她得知老家人管母亲叫娘时,便也决定管同艾叫娘了。只是她对自己能不能叫出口,始终是拿不准的,特别是这第一声,万一她要叫不出口可怎么办呢,“娘”这个字对她来说毕竟是很遥远的。但是现在,也许是同艾的行动激励了她,也许是刚才那一路她受了家乡和家乡人的感染,当同艾一举起摔子埋怨甘运来时,不知怎么她就脱口而出地叫了娘,而且她叫得是如此自然。 全家人都听见取灯叫了娘,听见她叫得那么自然,这使得站在后边的秀芝红了眼圈。取灯的一声“娘”也让向文成放下心来,大半天来他一直不知道这母女的初次相会,会有什么故事出现。 取灯的一声“娘”,最高兴的还是同艾,同艾对和取灯的初次见面,也有过各种猜想:一个生在宜昌,长在保定的洋闺女,乍走进笨花这个黄土窝,遇见这一家子“生”人,很难说是个什么局面。但同艾是决心要把这闺女接纳进向家的。为了迎接取灯,今天她先把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她决心不给向家露怯,也不能让老二顺容那么容易就占了这么多年风头。半天来她坐不安站不稳的,不是在院里听听,又走出街门看看,一阵阵的心慌意乱。秀芝见婆婆今天的异常表现,就偷着对向文成说:“你看咱娘,为闺女回来是多么上心。”向文成笑着说:“这就是咱娘。再者,一个没见面的闺女进门,怎么也是咱向家的大事。” 同艾把取灯的衣服摔打干净,全家人才有机会欣赏这位向家的闺女了。他们都觉得,这位衣着虽不同于笨花的闺女,怎么就那么像向家的人。他们有的人看取灯又短又白的手像向喜;有的人看她饱满的脑门儿也像向喜;同艾的眼睛最尖,她看得不是取灯的脑门儿和手,她看的是取灯的脚,一双又短又宽的脚。尤其她穿着偏带的皮鞋,就更显出这脚的短宽。脱了鞋,五个脚趾头准也和向喜一样,齐头齐脑。接着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去找取灯身上那些不似向家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取灯的眼睛。向家的孩子都是单眼皮,取灯却是双眼皮。着让他们想到了那位走钢丝的风尘女子。那女子一准就生得一副双眼皮。但他们并不膈应这双眼皮,反而觉得它给取灯平添了几分灵动和鲜活。 向文成看不见取灯的双眼皮,也没有注意取灯的脚,他偏重听了取灯的声音,很明显,取灯说话口音虽属保定,但音色却带出向家人的特点,向家几代人声音偏低不偏高。 取灯并不理会全家人正在研究她,她有些激动地一一辨认着家人,叫着她应该叫的称呼。她的眼里莫名地含着泪,鼻子上沁着汗珠。她已经感觉到她的确是这个家的人,她又想起甘运来的话:“恁家。” 站在人后的甘运来看出他的“恁家”已经得到证实,高兴得又点头又跺脚,同时还不忘提醒取灯,给取灯一个表现机会。这该是取灯向全家人出示礼物的时候了,他对取灯说,“取灯,给你娘的礼物呢,还不让你娘高兴高兴。” 取灯这才想起来笨花前,为了表示对家人的心意,她给家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她不找顺容要钱,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几样分量不算“重”的礼:给同艾的是一条绣花丝巾,给秀芝的是一小盒五色绣花线,给向文成的是一块带盒的象牙图章料……她一一把礼物摆放在院里的那块红石板上。分送完这些,取灯还另有“重礼”,她从她的小藤箱里捧出几个用礼品纸包裹着的小方包,闪亮的包装纸,挽系着闪亮的丝带。用礼品纸包装礼品,这是取灯在同仁中学看外国人送礼时学来的。她捧着它们先分送到同艾和秀芝手中让她们猜,当她们猜不出时,她就说:“外国人送礼,都主张当场打开,就请娘和大嫂当场打开吧。” 同艾和秀芝听了取灯的话,都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礼物,原来礼物并不重,每人都是一瓶没贴商标的雪花膏。同艾正在纳闷,心想这物件也值当得左包右包,瓶上连个商标也没贴,再好还能赶上双姊妹牌的? 取灯见同艾和秀芝对手中的礼物有疑惑,就说:“娘,这雪花膏可与众不同,这是我们学校化工厂自己做的,我还参加制作了哪。我们的化工厂做雪花膏,也做肥皂和花露水,就是装璜不强。好不好的我也不好评价,娘和大嫂就先试试吧。” 取灯说着为同艾打开一瓶,让同艾当场试验它的品质。同艾受了取灯的鼓动,当真用手指从瓶里抠出一点在手心里打匀,擦在了脸上。对化妆品已有些许了解的同艾立时觉出,这自制雪花膏并非那种石灰渣子般的次货,它还真有几分品质呢。她便也鼓动秀芝当场试用。一向远离化妆品的秀芝有点不知所措,取灯就给秀芝抠出一点抹在她掌中。秀芝不得不把它施到脸上,她觉得自己很害臊。同艾肯定了同仁中学的雪花膏。 雪花膏招出了向文成的参与。他冷不丁张口问取灯说:“雪花膏的主要成分是硬脂酸,你们的硬脂酸也是自制的?” 听到硬脂酸三个字,取灯惊异地把注意力转向了向文成,她是觉得,怎么连这么“背”,这么专业的化学试剂,我这位大哥也能够脱口而出呢。她马上感到她和大哥之间又多了几分交流的可能,也仿佛更多了几分亲情。她回答了向文成的问题,说,硬脂酸他们还做不了,是从天津购进的。接着向文成又发表议论说,“雪花膏”、“洋沤子”①的品种千变万化,其基础成分就是硬脂酸。还说,外国人巧立名目,吸引顾客,结果还是硬脂酸。那香味是来自香料,加什么香料就是什么味儿。 同艾见向文成又开了一个硬脂酸的话题,不知这硬脂酸还会引出什么故事,就觉得现在应该把更多的话留给取灯说。她打住向文成的话头说:“文成,你还是听取灯说吧。” 取灯对同艾说:“我大哥说得对,化妆品的气味就是靠了香料,香料的好坏也决定着化妆品的品质。” 同艾打住了向文成,自己倒不知不觉也说起雪花膏来,她问取灯:“先前保定马号里有个专卖化妆品的三友和商店,紧挨着国风照相馆,不知还有没有?” 取灯说:“早关门了,生是让洋货冲击的。” 同艾说:“也难怪,本来他家的雪花膏就不强,名目倒不少,打开一闻,都是怪模怪样的烂水果味儿。” 全家围绕雪花膏的话题过后,甘运来还有礼品交代。他从吴淞口回来时,向喜给向文成的世安堂买了一些南方的药品,藏红花、川贝还有更贵重的麝香什么的,这些东西虽产在四川和云南,在南方,可比北方要便宜。除了这些名贵中药,向喜还给向文成买了德国产的两种洋药,一种叫“呼吸香胶”,另一种叫“人造自来血”。向喜为向文成买药,一是对向文成事业的鼓励,二来也是对家里的接济。 向家人簇拥着取灯,取灯热“恋”着向家人,从傍晚直到月亮升起。 晚饭过后,同艾把取灯安排到自己房中歇息。她给自己睡觉的炕换上新鲜的竹席,又在房中摆了一张单人床。待取灯洗涮过后,她问取灯睡炕还是睡床。取灯想了想说,她愿意和同艾一起睡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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