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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往冬天(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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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丽却挂了一脸胜者的微笑。此时此刻季军才明白,有的人生来就是阴谋家,你绕来绕去躲着他,可他总有办法以各种各样的面目出现,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季军一直眼望窗外,试图假设对面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他听见她一直在叨叨唠唠地同他说着话,具体内容并不确切,好像是他们编辑部里的事,又好像是有关他前任男友的事。季军努力回避各种各样的话题,他脑子里老在一阵一阵地走神,他想起儿子小拉拉拉着一只“鸭鸭车”在屋里满处乱走所发出的嘎嘎声,有的时候他一个屁墩坐下了,就主动告诉别人说“不痛不痛”。季军离开的时候老婆正报名参加一个“五笔字型训练班”,说等他回来她就能帮他打小说了。买电脑是老婆热心张罗的事,既然她那么喜欢电脑,他也就不拦她,让她看着办好了。 桃丽说你在听我说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走神呀。季军连忙拉回思路回到现实中来,他说我没走神,我只是想起我老婆买的那台电脑,那玩艺儿有什么用啊,我可不相信它能帮上我什么忙。桃丽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呀,既然出来了就别整天想老婆,言外之意他应该多跟她谈谈多想想她才对,可是她配吗?季军压根就挺烦她的,只是出于面子不愿意伤害她罢了。季军很快看出,桃丽为这趟出差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桃丽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但季军想就算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又能把他怎么样? 桃丽一路上说的最多的还是她那死去的男友。男友的突然死亡可能使她受了一定的剌激,精神变得敏感,抑郁,整天神神叨叨的。季军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像一块灰色的破布,他盼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天一黑他就可以爬到中铺上蒙头大睡,好早点结束这场桃丽强加给他的精神折磨。可是桃丽仿佛使了什么魔法似的让天总也不黑。她是一个超能量女人,以疯子所特有的敏锐感觉和超常嗅觉,搅着生活的混水。桃丽耸人听闻地说起她男友死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征兆,她说她早就预感到有那么一天,她男友会突然离她而去。她说有一回她一个人独自上外地办事,刚到一到宾馆,她就感到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她一想大事不好放下行季便拿起电话给男友打长途,但是哪儿找也找不到他,打他手机,关机。呼他,不回电话。办公室和家里都没有,他能上哪儿去呢。桃丽说她当时脑袋里就轰地一下,她对自己说,不好,出事了!她当即退了房到火车站买了张高价票往回返,到西安的票很难买,可桃丽说鬼使神差(她当时确实是使用的这样一个字眼)居然买到了。关于她如何回到他俩同居的住处也就是她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家,又如何见到她男友面色苍白地坐在玻璃窗前写东西,“他看上去神情恍惚,面色苍白,忧郁. ....”桃丽进入了一种创作状态,自觉不自觉地,她已经在编故事了。最一般的小说家也会对杜撰敏感,因为那是在他的领域里跳舞,谁要是想在小说家面前编故事那可真是班门弄斧,那你就等着破绽百出吧。季军微眯着眼,看上去听得听入神,实则他的思路早就跑得比火车还快----已经到达北京了,他想起了他北京那些哥们,他的的影子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晃。 “我早就预感到他会出事了,”桃丽仍在另一条思路上徘徊,“他的死绝非偶然。” 季军看到有一抹十分明显的阴影从桃丽脸上掠过,火车大概就要进站了,这显然是个中途小站,下车的人不多,列车车厢里没有出现什么骚动,但车速已经明显减慢了,铁路边高压线的影子又深又远地伸进车厢里面来,浮现在桃丽的脸上,那一道一道间隔均匀的阴影使得桃丽的脸变得有几分阴森的鬼气,季军觉得起她所谓“爱入骨髓”的爱情实则为一道道不祥的咒语。女巫一旦爱上谁,谁就会死于她的咒语。 七 列车正一点点地接近闵红的城市,那时季军还毫无预感,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于迎面而来的巨大的毁灭性的心理灾难他一无所知。小站一过天就十分彻底地黑了,季军假装关切地对桃丽说早点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除了睡眠他没有办法把她支开,他聪明的脑袋瓜里总是转着笨念头。桃丽却忽然直起身子精神抖搂地对季军说,我可不困,我平常可能熬夜呢,我男朋友活着的时候----天啊,又来了!季军赶紧用火车上的毛毯蒙住脸,桃丽的唠叨声逐渐变得远了、淡了、听不见了。这一夜季军睡得很踏实,他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睁眼火车就已经快到北京了,这时候,各节车厢的列车员正忙着打扫车厢里的卫生,床铺被她们翻得稀乱,她们把那些旅客用过的白被单、白被套统统从高处扔下来丢在地上,一时间灰尘像固态的雨一样从高处倾泻下来,纷纷扬扬,灰尘中季军看到一张拳骨很高、眼睛总在不安地眨动着的长脸。季军马上意识到要摆脱这个女人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到北京以后想办法把她支开----各走各的。那时闵红还是个不存在的人物,季军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哥们儿,他有些迫不急待向车窗外张望着,想不出会是哪个家伙首先出现在铁轨道旁的灰色水泥平台上。 大胜大模大样地站在站台上,脖子像安了轴一样东西南北四面乱转,即便隔了老远季军也还是看清楚了,大胜手里除了那只鳄鱼皮的老板包外,另一只手还攥着一支最新式只有冰棍大小的手机。季军在西安就听说大胜现在做房地产,目前资产已是天文数字了,他从前是他们当中文章写得最懒的一个,现在却是这一伙人当中的大哥大。 大胜以热烈的俄罗斯礼节把季军拥抱得踉踉跄跄,站台上许多人都扭脸看着他俩,含蓄的中国人不适应这一套,把大胜当疯子了。季军也觉得有点脸红,连忙岔开话题问他,怎么是你,不是说孙蒙来接我的吗?大胜就张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酒茶熏得发黑的牙齿以及牙床,发出共鸣声很响的嘿嘿的笑声来,大胜说指望谁你也别指望他,人都是会变的。大胜的情绪很快处于某种声讨朋友的既爱又恨的情绪当中,他大声斥责孙蒙“这孙子”精打细算不够朋友,还列举了他数条“罪状”。这时候他们已随人流进入地下通道,由于通道里面比站台上要狭窄许多,人群忽然间变得拥挤起来,人挨着人,肩挨着肩,手里的提包相互碰撞着,走得磕磕绊绊,甚至有人踩到了季军的脚后跟。地下通里的光线有点暗,墙壁上镶着看上去相当脆弱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日光灯管,光线薄弱的莹光在人们脸上飘忽不定地晃动着,季军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过的某些事件片断,不知怎么他恍惚觉得某些情节似乎是被遗漏了,他努力调动着自己的各路记忆细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沿路那些光线忽明忽暗的莹光灯管不仅没有唤起他的记忆,反而使他像个患了失忆症的病人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人群的深谷里。季军和大胜被河流一样的人流冲刷到车站外面的广场上,外面的光线很足,两个男人站在正在当当做响的大钟下,眯起眼睛来相互看着。这时候,季军终于明白他把什么东西给弄丢了,他丢的是一个人,那个他一直想甩掉的桃丽。 八 与闵红见面的时间正以倒计时一分一秒地向季军走来,但季军丝毫也没意识到有什么异常,而且与闵红的这次见面还差一点被别的事情给差过去,那天大胜请客,他约了他们最要好的几个哥们,还颇为神秘地告诉季军有个很特别的女孩也要来,季军问他怎么个特别法,大胜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但季军那晚正好有事,他临时约了一个能写影星的作者见面,杂志社很需要这种借题发挥的稿子,要找专门的人写才行。要见的这个人是季军他们杂志社的老作者了,季军只认识他的笔名却从没跟他见过面,这人是个在北京混了多年的自由撰稿人,笔名“老范”外号“老稿贩子”。 “不行不行,”大胜在电话里言辞激烈地对季军说,“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为了表示态度坚决,在通知完吃饭的时间地点之后他不容商量地挂断了电话。季军只好取消了与老范的约会,为此老范还老大地不高兴在电话里责怪季军不够朋友。季军在北京已使出了若干分身数一天当成八天用可还是忙不过来,桃丽自从在火车站与他走散,每天都在同他联系,可两个人好像受了某种电磁波干扰走进不同时空区域,每次桃丽急急忙忙赶到一个地方,人家都说季军刚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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