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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张之洞说:“这是我一贯的主张,我不想别人因我办洋务,就说我是崇洋媚外,想用外国的一切来替代中国。那其实也是做不到的。你看还有哪些不足或忽略的地方吗?”

  “西学我不懂,旧学多少知道一点。谈旧学这一节,我提几点建议吧!”

  张之洞笑道:“你是宿儒,你多多指正。”

  “讲旧学,还是你在行。我只是点一点而已。”鹿传霖翻了翻手中的《劝学篇》初稿。“其实,你过去写的《輶轩语》和《书目答问》里都提到了。但你既然把旧学当根本之务提出来,不能不再扼要地为年轻学子们说几句人中国学问之门的途径,其要在两点,一日循序,先经次史后子集,待中国学问初通之后,再择西学以补阙。”

  “很好。”张之洞轻轻击掌。

  “其次在守约。”鹿传霖侃侃而淡,“中国学问浩如烟海,若见一本读一本,这一辈子光读书还读不完,岂能做事?所以要守约,择其重要者而读。你的《书目答问》为学子开了二千多种书目,你可在此基础上,再从中遴选出五六十本至一百本最重要的书来。”

  “这个主意好!”张之洞连连点头。

  “以我的经验,十五岁之前,通《孝经》、‘四书、五经’及唐宋人之晓畅文字。十五岁时开始读经史诸子、舆地小学各门,美质者五年可通,中材者十年也可了。二十或二十五以后,可专力讲求时政,旁及西法,若有好古精研不骛功名、终身为专门之学者,那又自当别论了。”

  “行,我再增加两个章节,就用你的题目:循序,守约。”

  “还有一点,本不是学问内的事,但我想借你的大作来惊世警俗。我想你会与我持同样看法的。”

  张之洞认真地问:“何事?”

  “禁烟!”鹿传霖口气坚定地说,“此事,早在道光年间,林文忠公便大举禁绝过,十几年前你在山西又继续了林文忠公的事业,这些年来我在陕西、四川做督抚,依然要花大力气做这事。香涛,这鸦片不禁,中国将有亡国灭种之祸,什么中学西学,体用本通之类的话,一概都不用说了。在今日中国,此为国家第一号大事。”

  够不够得上国家第一号大事,张之洞与鹿传霖尚有分歧,但禁烟确是国事中的大事之一桩。对于力禁鸦片的前晋抚来说,这个认识始终是明晰的。虽然不能属于学问之一门,但从国本的角度上也是可说的。

  “好,接受你的建议,再添一节:去毒。”

  鹿传霖满意地站起身来:“如此,你的《劝学篇》就完满了。”

  送走鹿传霖后,张之洞想:古人说集思广益,此话不假,鹿传霖的这些建议就很有益处,不如再让几个人看看,提提意见,修改修改,就更臻完美了。他首先想起的便是引出这篇作品的梁鼎芬来。

  梁鼎芬将大根送来的《劝学篇》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又搜肠刮肚地思考大半天后来到总督衙门,当面向张之洞陈述了自己的看法。

  “香帅的《劝学篇》一经刊印,必然警醒当世,嘉惠万代。两湖书院的学子如有幸最早聆听你的这些良言,福莫大焉!”

  梁鼎芬一开口,便给张之洞的这篇长文予以高不可攀的总体评价。张之洞听了,却并没有多少喜形于色的表现。他知道梁鼎芬一向爱在他的面前说好听的话,通常他都是乐于听这种颂辞的,有时候也会觉得梁鼎芬有点言过其实,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办的事向来都是深思熟虑的,少有别人可指摘之处;再说,一个好汉还须三个帮,一面响锣也应有四处应,未必还要一些专跟你作对的人在身边?当然要听话的,要顺从的人才好。这样,他跟梁鼎芬不觉日趋亲密。梁鼎芬一年到头,在两湖书院的日子少,在总督衙门里的日子反而多些。武昌知府年近七十,致仕养老已迫眉睫,梁鼎芬多次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想接替这个位置的念头,张之洞也有意无意地表示可以考虑,惹得梁鼎芬跟总督屁股后面更紧了。

  “你不要说空话,有什么根据?”

  “当然有根据,香帅。”梁鼎芬满脸都是笑容。“晚生看这篇《劝学篇》首在持论平正,于中西之学新旧之政不持成见偏见,一秉大公,无论新派旧派都能接受。这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在于香帅将中学和西学最核心的作用以及它们之间的主次关系用八个字作了最为简要最为明了的概括,这就是您在《设学》一节中所说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八个字,真可谓金科玉律,金声玉振,治学之宝,治国之纲。这个首创之功将不可估量。”

  张之洞笑道:“你看中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八个字,这也算是你的眼力吧。不过,这八个字是别人提出的,我不能掠人之美。两年多前,我在江宁时,江苏一个候补道吴之榛跟我写了一封信,他准备在苏州创办一所中西合璧的学校,并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办学宗旨,我很欣赏这两句话,就套用过来了。”

  梁鼎芬虽略有点失望,但他很会说话:“常言说人微言轻,一个候补道的这两句话能有什么影响,一经香帅提出,那就有天地之别了。太后皇上会知道,文武大臣会知道,各级官员和普天下的百姓都会知道,它就可以变为国策,化为全国上下的共同见识。这个功劳有多大!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从你的《劝学篇》里得知这两句话,首创之功非你莫属了。”

  “哈哈……”

  张之洞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莫只说好听的,提点不足之处。”笑完后,张之洞认真地说。

  “香帅文章天下第一。虑事之精密,也世间少有,这部《劝学篇》更是您的心血之作,本不容卑职置喙。但卑职想香帅这部书,必将成为大清的治国之纲,眼下国家所要办的新政大事,如铁路、矿冶、局厂、练兵等,香帅都亲手办理过,有许多局外人不能得到的体会和见解,若能把它写出来,对太后皇上来说是个很好的参考。”

  张之洞说:“你这个建议好是好,只是六天没办事,案牍又堆积盈尺了,抽不出空来。”

  梁鼎芬想了一下说:“有个办法,可叫徐建寅、念扔他们先起个草。他们是专门家,熟悉,要他们先写个一两千字出来,由您来删改定稿。如此可为您节省一些精力。”

  “好,接受你的建议,就请你代我去办这事。请徐建寅写矿学一节,梁敦彦写铁路一节,念扔写工商一节,练兵一节无人写。可惜仁梃不在了,由他来写是最合适的。”

  提起仁梃,张之洞的胸口有点堵闷。儿媳已守寡近两年,不能让她做一辈子孀妇,今后宜寻一个合适的人嫁出去才是。这样方可对得起孝顺的媳妇和自己的老友桑治平。

  “练兵一节可请张彪先拟个草稿。”

  “张彪!他能写吗?”

  当年大根的拜把兄弟张彪从山西投到广东,张之洞将他安置在督标营,后又随着来到武昌,先在亲兵营做个把总。多年来。也还知上进,积年迁升,现已做了亲兵营的都司,武功不错,只是从小失学,文墨不行。

  “香帅不知道,这几年张彪自己漂笔,早已识字断文,偶尔写出封信函来,也还通顺。叫他将湖北练兵章法如实写出,我再替他润色,然后送给你,当个材料用也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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