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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杨锐答:“他说这些年把中国的城市都走遍了,住得较久的地方是上海,近两年则住在北京。他说他是个牧师,以传教作为主要工作,目的是想让中国人都蒙受上帝的福惠,富裕强盛,过快乐的日子。”

  张之洞又问:“他为什么去官书局,他跟康有为、强学会有联系吗?”

  杨锐说:“他常去那里看看书,也和强学会的人聊天,他跟康有为很熟。据说,康有为写的上皇上书,无人敢递,就去求李提摩太。李提摩太看后极为称赞,答应帮他找找朝中大老帮忙。”

  大根猛地插了一句:“中国人在京师办事,还要找外国人帮忙,这真是怪事。”

  “李提摩太比许多中国大官要能干得多,他认识不少王公大员。据说还多亏他找了翁中堂,康有为的上书才到达皇上的几案上。”杨锐回答了大根的疑问后,又望着张之洞说:“香师,李提摩太还惦记着您呢!”

  “哦,他还记得我?”张之洞高兴地说。

  “记得,记得,”杨锐笑着说,“他说您这些年办了许多大事好事。他还说,今天中国,真正为国家富强办实事的大员只有您一人,是他劝康有为离开北京去上海,并建议康有为来找您,说只有您才是康的真正赏识者。”

  原来康有为来江宁还有这样的背景。一瞬间,他对取缔上海强学会、查封《强学报》一事冒出几分歉意来:当初不查封,而是用李鸿藻的办法,将上海强学会改为上海官书局,将《强学报》改为官书局的报纸,可能会更好些!

  一直未开口的梁鼎芬似乎隐然察到张之洞的内心活动,便说:“香帅本是很器重康有为的,跟他谈了好几次话,又是捐银,又是拨款,希望他好好地为国家做事。但这人太狂妄刚愎,不听招呼,尤其是他的《强学报》一再坚持要冠以孔子卒后多少年,这可是有改正朔之嫌疑的大事。香帅治理下的上海,怎能有这样的报纸?”

  杨锐说:“康有为的确是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人,不好共事。《强学报》我在官书局里看过,除开‘孔子卒后,这一条有些新奇外,其他都尚无可指责之处。不过,‘孔之卒后’这一说法,在中国人看来是犯大忌,其实,这根本不是康有为的创举,他是学西洋人的作法,很平常的一桩事。”

  康有为的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举,居然被杨锐看得如此平淡,张之洞、梁鼎芬等人都专注地听他说下去。

  “西洋人纪年就是用的这个办法。西洋人眼中的圣人不是我们的孔子,而是他们的耶稣。他们将耶稣诞生的那一年定为元年,从那以后数下去。比如现在,我们中国是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西洋就是公元一八九六年二月三日。康有为将这个办法学过来,只是将圣人的生年改为圣人的卒年而已,不必太看重。据说京师里也有人因此说康有为有谋逆之心,是恭王驳了回去。恭王对西洋的纪年很清楚,他说这点不能成立。”

  恭王都知道的事,他这个号称很懂洋务的总督都不懂,张之洞很有点惭愧:如此说来,对待康有为和上海强学会的事有点武断了。

  正在这时,游轮已到焦山。张之洞加披一件狐皮大氅,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这座著名的江中岛屿。焦山山不高,最高处不过二十余丈,绕山走一圈,也不过四里路。原本一座荒凉的无名岛,东汉名士焦光隐居于此,故得名焦山。焦山因地形绝佳,又位于镇江城郊,故从那以后,历代都有人在此起楼筑室,修亭建寺,一千多年下来,将焦山建成一座人文景观甚多的名胜,与不远处的金山、北固山齐名,成为镇江城的三大游览胜地。

  小小的焦山上汇集着吸江楼、华严阁、壮观亭、观澜阁、别峰庵、定慧寺、宝墨轩等建筑,又有保存完好的六朝古柏、宋代槐树和明代的银杏树,的确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宝岛。

  今天是个冬日晴朗的日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焦山上那些叶片尚未落尽的树木仍充满着生机,一座座亭台楼阁散落在山石草木之中,江浪水波拍打小岛四周的坚固岩石,溅出串申水花,天气虽然寒冷,但焦山风光依然可观。

  张之洞这次到焦山是来看宝廷留下的玉带的,并非观赏景致。对于望六之人来说,这毕竟不是游山玩水的季节,何况他还要避开众人,与杨锐说点机密事。于是对梁鼎芬、辜鸿铭等人说:“天气冷,我和叔峤直接到定慧寺去,你们自个儿去逛吧。我建议你们先到宝墨轩去,那里有二三百方碑刻,够你们赏玩的,大字之祖的v瘗鹤铭》便在那里。”

  听说(瘗鹤铭》碑就在这里藏着,辜鸿铭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便拉着梁鼎芬等人向宝墨轩奔去。大根站着不动,他一向是紧跟着四叔的。张之洞说:“你也随处走走,不要跟我啦!”

  大根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便说:“我陪您去定慧寺吧!”

  张之洞想了想说:“那你先去寺里告诉他们,我和叔峤过会儿就来。”

  大根迈开大步先走了。

  张之洞对杨锐说:“我们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坐坐,我要跟你说几句重要的话。”

  杨锐明白,遂陪着张之洞找了一个温暖的山坳处,二人席地坐在一个枯草坪上。张之洞轻声说:“叔峤,听说皇上体格不强壮,是真的吗?”

  杨锐敛容答:“皇上是不够强壮,但也没有大病,只是弱点罢了。”

  张之洞又问:“太后身体还好吗?”

  “太后倒是硬硬朗朗的。”

  张之洞沉思片刻又问:“依你看,太后对朝廷的事还管得多不多?”

  杨锐想了下说:“朝廷上的事,大部分还是皇上在管着,太后一般不管。”

  张之洞点点头说:“你上次信上说,皇上看了康有为的折子,赏识他,又说翁、李、孙几位中堂都支持康有为。那为何要解散强学会,查封他们办的报纸呢?”

  杨锐说:“据说这是太后的旨意,皇上其实是不同意的,强学会变为官书局,就是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妥协。”

  稍停一会,张之洞又问:“依你看,京师对维新变法这些事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香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杨锐不假思考地说。“对维新变法,除开极个别的满蒙亲贵外,绝大部分官员都是支持的。听说太后也不是完全反对变革,只是厌恶结会集议这类举动,怕有不测事发生。”

  “太后顾虑的有道理。”张之洞点点头问:“叔峤,你跟康有为接触得较多,你认为康有为这个人有没有异心?”

  “绝对没有。”杨锐坚定地说,“康有为的性格虽有点狂傲,但人是绝对忠诚的,对国家对朝廷是真心爱护的。我曾仔细观察过他,此人是个古今少有的血性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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