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唐浩明 > 张之洞·下 | 上页 下页
二〇


  康有为见到张之洞的信后,对梁鼎芬说:“章程都已发出去,无法改了,至于张大帅不愿列名发起人,那就划去好了。”

  梁鼎芬正色道:“长素兄,你这样做不妥。既然张香帅拨款捐银给你办强学分会,那强学分会就应该在大事上对香帅先禀告而后行。像章程和列名这类事都是大事,你如此我行我素,香帅如何放得下心?”

  康有为却不以为然:“张大帅虽然拨了银子,但强学分会到底不是两江治下的衙门,用不着事事都要向他禀报。何况‘以孔子经术为本’这七个字本没有什么差错,张大帅既然很支持,将他列名为发起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梁鼎芬没有想到康有为居然是个如此自以为是的人,暗想此人今后怕是极不好打交道。他叮嘱康有为:“今后要多向张香帅请示。”

  康有为漫然应了一声。

  梁鼎芬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把汪康年叫来,要他今后多多注意强学分会,千万莫给香帅招惹是非。然后,急急忙忙赶回江宁,向张之洞禀报了一切。

  张之洞紧锁双眉不做声,心里想:这康有为看来是个桀骜不驯的狂人,拨款支助他一事或许草率了点。但事已至此不便改变,遂关照梁鼎芬:“你到钟山书院去一趟,告诉蒯光典,以后注意一下书院学子们对上海那边的反应,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张之洞万没料到,二十多天后,一桩更大的乱子骇得他目瞪口呆。

  这天上午,大根照例将一大堆包封信函送到张之洞的签押房,并在一旁当着张之洞的面将它们一一拆开。

  “四叔,您看看这个。”大根将一本石印的薄册子交给张之洞。

  张之洞接过一看,见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强学报。

  下面有一行小一点的字:上海中国强学总会。

  他心里一动:康有为的报纸印出来了!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心中不快:为什么没有事先通个声息,比如说报纸的名字啦,一个月出几期啦,创刊号的主要文章啦,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张报纸就印出来了。堂堂署理两江总督,上海强学会的强有力支持者,竟然和别人一样,只是在报纸印好后才看到,这康有为的眼里可真没有我呀!

  他扫了一眼第一页上的文章,用大字登在首要位置上的是康有为自己撰的文章:《孔子纪年辨》。张之洞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四海之内,从京师到十八行省都一律用的是光绪年号,谁也没有用孔子纪年呀!他读了几句,才明白《强学报》用的是孔子纪年,而康有为辩的就是他自己的做法。张之洞一惊,目光急速地在报上寻找,很快,他便看到刊头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

  “岂有此理!”张之洞一掌拍到案桌上,把一旁专心拆信函的大根吓了一大跳。

  “四叔,怎么啦?”

  “康有为真是胆大包天!”张之洞气呼呼地将手中的<强学报》重重地朝地上一扔。“你赶快出去给我把凌吏目叫来。”

  一会儿,凌吏目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垂手侍立。

  “你把那张报纸拾起来!”

  凌吏目一边弯腰拾报一边想:叫我来就是为你拾这张报纸吗,为什么不叫大根拾呢?见张之洞满脸怒容,他也不敢问,只在心里嘀咕着。

  “你看看这个!”张之洞指着“孔子卒后”那一行字对凌吏目说。

  凌吏目边看边轻轻地读了出来:“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他有点奇怪:怎么要写得这样哕嗦,不就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好多了,还加什么“孔子卒后”?

  “看出问题了吗?”张之洞绷紧着脸问。

  凌吏目仔细地想了想:除开哕嗦外,也不见有什么大问题,张大人为何这样凶巴巴的?

  “有点哕里哕嗦的,有个光绪二十一年就可以了,不要再加什么孔子卒后。

  “岂只是哕嗦?”张之洞冷笑道,“你的脑子不开窍,这是自改正朔!”

  “自改正朔”!这话让凌吏目睁大了眼睛。凌吏目也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这“自改正朔”就是“谋反篡位”的同义词。他浑身打了一个颤。稍停一下他又想:说自改正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后面不还明明写着光绪二十一年吗?历史上谋反者决没有自改正朔后又加上朝廷正朔的,但在张之洞的凶光之下,他哪有为《强学报》辩解的勇气?

  “你给我立即出发,乘坐小火轮到上海张园,先找到汪康年,问他知不知道这事。然后再和他一起去向康有为传达我的指令,火速将这一期创刊号封存销毁,下一期不能再有‘孔子卒后’这一行字,若坚持不改变,我将查封该报!”

  凌吏目来到上海张园,找到了汪康年。汪康年听了凌吏目的传达后,十分委屈地说:“康有为这个人极不好相处,专横霸道,根本听不进我的意见。他坚持要在光绪年号之前冠以孔子纪年,说这是对孔子的尊崇。我几次说过,这太骇人听闻,恐授人以柄。他就是不听。”

  凌吏目说:“康有为一意孤行,怕是要给香帅添大乱子。”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