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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东坡万寿春。”辜鸿铭答。“东坡就是中国古代的大诗人苏东坡,他曾被贬在湖北黄州。他喜欢喝酒,也精通酿酒的技术,他把他的酿酒术传给黄州百姓,世世代代黄州百姓都酿这种酒,为纪念他,取名为东坡万寿春。”

  尼古拉点点头。他不懂中国文学史,也不知道苏东坡是谁。

  这时,一个妆扮俏丽的年轻女艺人,抱着一把琵琶走了上来。这是宴席上安排的一个内容,既请俄皇太子欣赏中国的艺术,也为酒宴助兴。女艺人是湖北汉剧的名伶。湖北汉剧虽不是一个很大的剧种,却是与眼下走红京师的皮黄戏有着血缘联系。它是皮黄戏的源头之一,腔调优美,很受江汉一带百姓的喜欢。

  女艺人向客人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坐下,轻轻地拨弄丝弦。清脆的过门调奏响后,晴川阁里的所有杂言细语都停了下来。两位欧洲贵宾还是第一次听这种乐声,觉得十分美妙动听。女艺人开口唱了起来。歌喉甜润柔美,歌曲婉转多变,两位客人都为之深深吸引,只可惜,他们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女艺人退场后,尼古拉请辜鸿铭翻译出来。

  辜鸿铭说:“她唱的是用汉剧腔调谱的一首很有名的诗。诗的作者是一位神童,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写出一篇很受人喜欢的文章。这首诗写在这篇文章结尾处,这位神童在中国家喻户晓,他的名字叫王勃。”

  “王勃。”尼古拉用生硬的腔调模仿辜鸿铭的话。

  从这两个字里,张之洞听出刚才辜鸿铭是在给客人讲叙王勃的事,他笑着说:“王勃的《滕王阁序》是靠一位神仙的帮助才得以问世的。滕王阁开宴席的前一天,王勃还在距南昌府七百里的江面上,根本无法赶到。夜里马当神吹来一股风,将他的船一夜之间送到南昌府。第二天上午,他如期到滕王阁,于是有了这篇美文和这首好诗。”

  辜鸿铭忙把总督的这段话翻译给尼古拉听。尼古拉睁大着眼睛问:“真有这样的事吗?总督先生说的神仙真的有吗?”

  听了辜鸿铭的翻译,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善耆插话:“这个人太聪明,可惜,寿命不长。二十七岁那年坐船不小心,落水死了。”

  辜鸿铭又把善耆的话翻译给俄皇太子。

  皇太子感慨地说:“我们俄国也有这样一个诗歌写得好的神童,他活得也不长,只有三十多岁。他不是落水而死的,他是因为夫人爱上了别人,他跟那人决斗,被那人用子弹射死的。他的名字叫普希金。”

  这回轮到在座的中国官员睁大了眼睛,一个个在心里嘀咕: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老婆偷了野汉子,反而还要跟野汉子决斗,被他打死?这俄国怎么就是这样的怪风俗!这位神童普希金真是冤里冤枉丢掉了一条命。把野汉子扭送官府法办呀!或干脆,休了她再娶一个呀!在咱们中国,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决不会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夷狄真是夷狄,一点礼仪都没有!善耆、张之洞、谭继洵等人都在心里冷笑着。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写出一首轰动俄国上层社会的名诗。”

  尼古拉太子怀着对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无限崇敬的心情,情不自禁地用俄语背诵起《皇村怀古》中名句来:瀑布好似明珠串成的小河,从乱石堆成的山包上泻落,水中的仙女在平静的湖面溅起缓缓荡漾开来的水波。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安静肃穆,一个个圆形的拱顶直耸云霄。地上神仙在此把逍遥岁月度过,这里是俄国雅典娜的神庙。

  座上的中国人,包括精通英文的梁敦彦也听不懂俄皇太子嘴里念的是什么,但从他专注虔诚的神态中可看出普希金及其诗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待辜鸿铭将它用中文翻译出来之后,张之洞、王之春这两位中国官场中的大诗人都很失望:这哪是诗,只不过一段有韵脚的话而已!

  “太子殿下。”辜鸿铭用法语对尼古拉说,“这首诗是普希金的少年之作,此时的他尚不太懂世事,故而对叶卡捷林娜女皇倍加崇敬,赞扬她为俄国的雅典娜。据我所知,成年以后的普希金,对叶卡捷林娜的丰功伟绩却不以为然,十年后,他再写皇村的时候就只写风景,不谈历史了。”

  俄皇太子没有想到,这位翻译竟然对普希金有如此多的了解。他以三分惊奇七分挑战的神态对辜鸿铭说:“看来,辜先生对普希金很有研究,不知你刚才说的十年后的皇村诗能记得一两句吗 ?”

  “我可以全部背诵给你听。”辜鸿铭得意地笑了笑,然后用纯正的俄语背道:

  美好的盛情与往日的欢乐的守护者啊,哦,你啊,槲树林的歌者早就熟悉的保护神,记忆啊,请你在我的面前描绘出那些我用心灵生活的迷人的地方,还有那些我曾经热爱过,我的感情在那儿发展成长的树林,在那儿,我们童年和最初的青春融合在一起,在那儿,由于受到大自然和幻想的抚养,我认识了诗歌、欢乐与宁静……

  “辜先生,请不要背下去了。你的俄语和你的记忆力都令我惊讶不已,佩服不已。你对普希金诗歌的热爱,更让我感激。普希金是我们俄罗斯的骄傲,我没有料到在中国,能遇到一个普希金的热爱者。你爱普希金,就是爱我们俄罗斯,我太谢谢您了。”

  俄皇太子激动起来,话说得恳切而真挚,他的态度也让辜鸿铭激动:一个懂得珍惜自己文化的民族,才是真正强大的民族!

  太子用俄语说完这番话后,又伸出大拇指,用中国话说:“好,辜,好!”

  张之洞等人从俄太子的神情和这三个中国字里已听出辜鸿铭和客人谈得十分融洽,并且赢得了客人的赞扬,这正是宴会所需要的气氛。于是,他乘机举起酒杯来,对客人说:“为了中国和贵国的友好,请太子殿下干了这一杯。”

  “好!”听了辜鸿铭的翻译,尼古拉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

  “吃菜,吃菜!”善耆拿起匙子给太子和世子各舀了一勺汤。

  凡纳悄悄地用希腊语对尼古拉说:“辜先生的法语和俄语都说得很好,不知他会不会说希腊话。”

  谁知,这两表兄弟的悄悄话让正在斟酒的辜鸿铭听到了,他立即改用希腊语笑着对凡纳说:“我当年在爱丁堡大学读书时,主修的是希腊文,法文和俄文还在其次。”

  凡纳大吃一惊,对辜鸿铭准确的希腊语很感意外。他不好意思地说:“辜先生,你真是语言奇才,一个中国人,能说这么多欧洲语言,举世少见。”

  辜鸿铭继续用希腊语说:“古希腊是欧洲文化的发源地,我研究欧洲文化,不能不懂希腊语,古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一直令我景仰。我虽说离开欧洲十年了,但荷马史诗,我还能背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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