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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相处时间久了,费太太说了实话,原来她并不是费格泰的太太,只是他的情人。她原是苏州窑子里的妓女,被费格泰看中赎出来的。至于费格泰,也不是个正经商人。二十多年前,他以一个无业游民的身分从英国来到中国投靠戈登,编在戈登的洋枪队里。后来戈登回国,洋枪队解散,费格泰便留在中国。那时中国官场的几个大人物急于借洋务自强,费格泰抓住这个机遇,利用自己能讲中国话、熟悉中国官场的有利条件,往返英美与中国之间,做起军火生意来。他从中牟取暴利,很快发了横财。费格泰在英国有个太太,在上海、广州两处各置一个家,包一个女人,这栋小洋楼连同苏巧巧在内是他在中国的第三个家。苏巧巧说她其实并不爱费格泰,他又老又丑一点不可爱。苏巧巧还告诉辜鸿铭,这一两年来,费格泰都在与湖北铁政局做生意,铁厂所需要的各种重要机器,都由他经手,到英国去订货。此时的辜洋务已对铁厂机器都不感兴趣了,他的兴趣只在苏巧巧一人身上,他惟一的愿望就是费格泰晚一点从英国回来,最好是永不复返,让他长享与苏巧巧的偷情之乐。

  正所谓乐极生悲,离苏巧巧告诉他费格泰返回中国的日期还有半个月的一个深夜,正当辜鸿铭和苏巧巧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费格泰突然回来了。辜鸿铭赤条条地被当场抓住,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苏巧巧被费格泰狠狠地揍了一顿,嘤嘤哭泣。费格泰将辜鸿铭捆绑起来,第二天一早送到英国驻汉口领事馆。辜鸿铭操一口熟练的英语和领事馆的领事谈话,承认自己对不起费格泰先生,愿意受惩罚,并说自己曾在英国留学,又在湖广总督衙门洋务处做事,今后可以帮费格泰先生的忙。

  英国领事和费格泰听后颇为吃惊。他们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奇货可居的人物,便马上招来一个摄影师,给辜鸿铭拍了不少照片,以便留下不可否认的真凭实据,然后解开捆在他身上的绳索,对他以礼相待。英国领事和费格泰在另一个房里商量好半天后,对辜鸿铭说:“我们准备释放你,但要总督衙门派个有身分的人前来领取,你看叫谁来 ?”辜鸿铭想了想,觉得叫梁敦彦来最合适。一来他是协理总文案,翻译科归他管辖且又懂英文,二来他为人宽容厚道,好说话。

  就这样,一封发给湖广总督衙门协理总文案的短函到了梁敦彦的手里。他觉得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便过来请示张之洞。

  当得知辜鸿铭是与人偷情被逮到英国领事馆,而那女子的丈夫又是英国人的时候,张之洞很是恼火,狠狠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香帅,英国领事馆很可能会在辜鸿铭身上做点文章,要我们答应些什么,他们才会放人。”梁敦彦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噢,很有可能。”张之洞思忖一会说,“辜鸿铭做了缺理的事,后果应由他一人承担,与我们无关。念及辜鸿铭人才难得,如果对方要他赔偿一笔款子,他又拿不出的话,一万两之内,我们可以替他付,以后从他的俸金中扣还;若超过一万两,则不能答应。”

  梁敦彦领了张之洞的钧旨,匆匆过江来到汉口英国领事馆,副领事莱姆出面接待。梁敦彦请求先看看辜鸿铭。莱姆领他走到另一间房子,只见辜鸿铭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一本英文杂志,正在悠闲自得地看着。梁敦彦又好气又好笑,斥道:“汤生,你倒没事儿似的,香帅为此事很生气哩!”

  辜鸿铭若无其事地对协理总文案说:“费格泰的女人苏巧巧自愿跟我好,按英国法律,治不了我的罪。我不会去坐班房,大不了要我出点钱,出就是了,我自认倒楣;何况苏巧巧并不是他的太太,只是情人而已。之所以请你来,可能是他们不相信我是督署的,要你来验证下,麻烦你证明一下我的身分。钱我自个儿出,我想我不会给香帅添太多麻烦!”

  “好吧,你看你的杂志吧,我去跟他们谈判。”见辜鸿铭没有受到虐待,心情也好,梁敦彦放心了一大半,既然他自己愿承担一切责任,这事就好办多了。

  莱姆见梁敦彦仪表轩昂,操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他颇为客气,请他坐下,侍者又给他端上咖啡。梁敦彦说:“这是一件遗憾的事。辜鸿铭先生是湖广总督衙门的一位洋务幕僚,他平日生活失于检点,以至于有这次对不起费格泰先生的事情出现。我奉张制台之命协理幕友房,辜先生是我的下属,我负有管教不严之责。我今天以他的上司身分向费格泰先生赔礼道歉,请贵副领事代为转达。”

  莱姆笑了笑说:“梁先生这种态度很好,我很欣赏,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费格泰先生。但费格泰对此很气愤,领事馆也认为我们大英帝国的子民在贵国受到侮辱,我们有责任为他作主。”

  莱姆虽然面带笑容,但从话里看出他的态度强硬,不好打交道。梁敦彦在美国学的是工程建筑,既不懂法律,又没有外交经历,办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只是因为他毕竟在美国留学多年,见过世面,一般的常识性的知识还是懂得的,湖广总督衙门这块牌子也给了他一些胆气。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容地说:“费格泰先生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我刚才见到辜先生,他对我说的两点很重要,请贵副领事注意到:一,那位女人是自愿与辜先生相好的;二,那女人并不是费格泰的太太,只是他的情人。”

  “不。”莱姆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费格泰先生坚持说苏巧巧就是他的夫人,他这次回国另一目的就是办理与他原先太太离婚的事宜,一旦办妥,就会与苏巧巧女士正式登记结婚。照此情况,苏女士应视为费格泰先生的太太。另外,我也要告诉梁先生,据苏女士亲口所说,你们的辜先生多次对她进行勾引,她并不情愿,也就是说她不爱你们的辜先生,苏女士是被强迫的。”

  莱姆的这番话显然是不能成立的。苏巧巧既未与费格泰有婚约,就不能视作太太。她是一个成年人,有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勾引、强迫之类的话不能自圆其说。但是梁敦彦从一开始便抱着理亏的心态踏进英国领事馆,又听莱姆这样说,自思将苏巧巧视作费格泰的太太也有道理,只是对“强迫”一说作了反驳。

  莱姆说:“强迫一说虽有点勉强,但苏女士对她丈夫痛哭流涕表示悔恨这是事实,至少说明她不爱辜先生。正因为此,大英帝国领事馆将不把辜先生带上法庭,为了两国的友好关系,愿意慎重处理此事。”

  老实的梁敦彦听到这话,立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忙说:“贵国领事馆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知你们将打算怎样来处理此事。”

  “也不知是谁已把辜先生的事透露出去了,今天上午已有几家西方和日本报纸的记者要到领事馆采访,并想为辜先生拍几张照片。因为辜先生在欧洲留学多年,现在又是张制台所器重的洋务幕友,也算是贵国一个有头脸的人。出了这种风流案子,最是记者求之不得的新闻,发表出去,记者出了名,报纸也出了名。”莱姆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的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递给梁敦彦。

  “谢谢!”梁敦彦摇了摇手,说,“副领事先生,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请你们不要接待那些招惹是非的记者。”

  莱姆划一根火柴,将雪茄点燃,自己吸了起来。“辜先生在敝国爱丁堡大学读过四年书,也可以算是我们大英帝国培养出来的人才。再说,张制台对我们也很友好。为了辜先生的脸面,也为了两国的友谊,我们没有接待那些记者,不想把这桩事扩散出去。”

  梁敦彦又忙着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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