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唐浩明 > 曾国藩·黑雨 | 上页 下页
八〇


  “我姓乔,排行老三,你就叫我乔三吧!”乔三靠在墙壁上,款款地说,“刚才送马新贻出来的那个法国主教郎怀仁,他跟马新贻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吗?”

  张文祥摇摇头。

  “咸丰四年,马新贻奉命带兵到上海打小刀会,战争中受了伤,被送到法国人办的董家渡医院,郎怀仁当时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马新贻伤好后,在郎怀仁的引诱下,洗礼入了天主教。从那以后,法国人就时常在咸丰爷面前,以后又在两宫太后面前竭力吹捧马新贻,说他精明能干,是中国官员中罕见的人才。就这样,马新贻步步高升,以一庸才居然接替曾中堂坐镇两江,朝廷中以醇王为首的亲贵大臣甚为不满,怎奈马新贻深得太后和恭王的信任,奈何他不得。马新贻感激洋人的帮忙,遂一心投靠洋人。去年安庆发生教案,法国公使罗淑亚跑到江宁,提出赔偿损失、在城内划地为教会建堂、惩办激于义愤而砸教堂的百姓,马新贻一一照办,还出告示威胁百姓,魁将军、梅藩台都颇不以为然。前些日子天津百姓放火烧教堂、诛洋人,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马新贻这个卖国贼居然上书太后,要求严惩义民,向洋人赔礼道歉。

  他的这副奴才嘴脸,使醇王、魁将军、梅藩台等恨得咬牙,醇王给魁将军的信上说,必欲杀马而后快。”

  “你到底是什么人?”张文祥听了半天,仍未见此人暴露身分,不耐烦了。“你是京师醇王派来的人?”

  乔三摇摇头。

  “你是魁将军派的人?”

  乔三又摇摇头。

  “那你是梅藩台的人?”

  乔三摇摇头,笑着说:“大哥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要杀马就行了。”

  “你弄错了,我不杀马。”张文祥见他不露身分,心中甚是怀疑,冷冷地说。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说,“大哥,你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张文祥大惊。

  “大哥,两个月来,你天天在总督衙门四周转来转去,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吗?你如果真的要杀马,我会帮助你,而且我也会感谢你。”

  “好吧,我对你实说吧,我是要杀马,为朋友报仇,并在佛祖面前许了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如何帮助,又如何感谢?”张文祥瞪起眼睛望着乔三,那眼神是冷漠而怀疑的。

  “大哥,我告诉你,七月二十五日那天,马新贻会在校场检阅武职月课。”

  “真的?”张文祥大喜。“这是个好机会。”

  “校场上武弁数百,刀枪如林,且围观的百姓都只能在栅栏外,你如何下手?”

  是的,校场重地,岂容刺客逞能?张文祥的心凉了。

  “不过不要紧,大哥。”乔三见张文祥的脸阴下来,遂笑道,“校场箭道通督署后门,马新贻通常检阅完毕,步行由箭道入署,你可以在箭道上行事。”

  “我如何能靠近箭道呢?”张文祥为难起来,“且马新贻在路上走,也不一定能保证腰刀飞中要害。”

  “大哥,这正是小弟能帮忙之处。”乔三得意地说,“到时我会叫你顺着人群进入校场,到时我也会有法子叫马新贻停下来。”

  “好,若这样,我可以面对面地扎死他!”张文祥狠狠地说。又问,“你拿什么来感谢我呢?”

  “我送你三千两银子。”乔三扬起右手,伸出三个指头。

  “一旦行刺,我即被抓,要三千两银子何用。”张文祥摇了摇头。

  “大哥,你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

  一句话说得张文祥猛醒:是的,自己若是死了,妻儿怎么办?离家时,并没有留下几两银子,她们母子今后如何安身立命!

  “行啦,麻烦你先将银子送给我的妻子,并顺便将我常用的两根绑带捎来。”

  “嫂子住在何处?”

  “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

  八天后,乔三回来了。他将两根黑丝带递给张文祥,并告诉他一件意外的事:申名标毒死了圆灯法师,当上了法华寺的住持,妻子要他回去杀申名标,为圆灯法师报仇。张文祥悲愤已极,恨不能立即宰掉狼心狗肺的申名标,但想到后天便是七月二十五日,这个绝好的机会不能锗过;且已收下了乔三的银子,也不能失信,于是只好忍下。

  “兄弟。”张文祥对乔三说,“圆灯法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害死他的人,我是不会容忍的。我这次杀掉马新贻,料定不能脱身,我死之后,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代我杀掉申名标。”

  乔三犹豫了一下,说:“你放心吧,我会去办。”

  “你如不办,我的鬼魂不会放过你的!”张文祥死劲瞪了乔三一眼。

  “你讲的这些都是实话?”待张文祥讲完后,曾国藩的两道眉毛已皱得紧紧的了。

  “我张文祥是条硬汉子,生平从来不说假话,信不信由你。”张文祥并不分辩。

  “你说你曾在鲍超部下当过哨长,你知道我是谁吗?”曾国藩靠在椅背上,习惯地捋起长须。

  “认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是曾大人,不过从前精神多了,完全不是现在这副衰老的样子。”张文祥答。

  他已抱定必死之心,不想讨好曾国藩,心里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

  “以前魁将军、张漕台问你时,你为何不说呢?”

  “我不愿意言及圆灯法师,免得法华寺的僧众受牵累。”

  “那你为何又对我说呢?”曾国藩将双眼眯成一条缝,以极不信任的态度审问。

  “因为我和你有约在先。”对曾国藩这种态度,张文祥甚是鄙夷。他轻蔑地说,“我谅你也不会说出去,更不敢上奏皇上。”

  “为什么?”曾国藩充满恨意地问。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